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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相柳倚着白雕,朝他勾勾食指,小六不但没走过来,反而倒退了几步。相柳睨着他,含笑问:“你是想让我过去吗?”小六急忙摇头,乖乖地跑过来,爬上了雕背。

  快到清水镇时,相柳一脚把小六踹下了雕背,小六毫无准备地坠入河里,被摔得七荤八素。他仰躺在水面上,看着白雕呼啸远去,隐入夜色尽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六闭着眼睛,河水带着他顺流漂下。估摸着到回春堂时,他翻身朝岸边游去,湿淋淋地上了岸,一抬头看见十七站在前面。小六朝他笑笑,“还没睡啊?小心身体,早点休息。”从十七身边走过,十七跟在他身后,小六当作不知道。一直走到屋子前,十七还是跟着他,小六进了门,头未回地反手把门关上。

  他赶紧脱下湿衣,随便擦了下身子,光溜溜地躲进了被子。

  本该冰冷的被子却没有一丝冷意,放了熏球,熏得被窝又暖和又香软,串子和老木显然不是怎么细致温柔的人。

  小六只是笑笑,翻了个身,呼呼大睡,疲惫的身体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小六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麻子在屠户高家养伤,老木虽然看上去恢复了正常,却只在院子里忙,不肯去前堂见人,所以很多活都要小六干。

  幸亏十七能帮上不少忙,看病、磨药、做药丸……忙忙碌碌一天。晚上吃过饭,串子看老木进了厨房,低声问:“这事就这么算了?”

  小六啃着鸭脖子,“不这么算了,你想怎么样?”

  串子用脚踢着石磨,“我不甘!”

  小六把鸡脖子甩到串子脸上,打得串子捂着半边脸,“我看这些年我太纵着你了,让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世上,只要活着,就有再不公也要忍气吞声,就有再不甘也要退一步,我告诉你,就是那些王子王姬也是这么活!”

  串子想起了小时的苦日子,不得不承认六哥的话很对,他们只是普通人,低头弯腰是必然的,可嘴里依旧嘟囔着顶了句:“说得和真的一样,你又不是王子王姬!”“

  你个龟儿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六跳了起来,提起扫帚就挥了过去,串子抱着头,撅着屁股,冲进屋子,赶紧关了门。

  小六用扫帚拍着门,怒气冲冲地问:“我的话里听进去了没?”

  老木站在厨房门口,说道:“小六,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放心吧,我没事。”他关好厨房门,低着头,佝偻着腰回了自己的屋子。小六立即偃旗息鼓,把扫帚扔到墙角。

  串子把窗户拉开一条缝,担忧地看向老木的屋子。

  小六拍拍他脑袋,低声说:“那些人只是清水镇的过客,等他们走了,时间会淡化一切,老木会和以前一样。”串子点点头,关了窗户。

  十七把装零食的小竹篓递到小六面前,小六拿了个鸡爪子,十七的眼睛亮了,小六冲十七客气地笑笑,“谢谢。”十七的眼睛暗淡了。

  小六一边啃鸡爪子,一边进了屋子,随便踢了一脚,门关上。

  十七端着小竹篓,低垂着头,静静地站着。

  六个月后,轩和阿念并没有如小六预期的一样,离开清水镇,让一切变成回忆。

  串子一边锄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六哥,那臭娘们儿和小白脸在街头开了个酒铺,我叫几个乞丐去把他们的生意坏掉吧?”

  小六踹了他一脚,“你要能有本事坏掉人家生意,你就不是串子了。”

  串子狠狠地把锄头砸进地里,小六呵斥,“你给我仔细点,伤了我的心的草药,我锄你!”

  串子闷声说:“老木到现在连门都没出过。他们留在镇子上,你让老木怎么办?”

  小六趴在木桶柄上,吃着花草琢磨,家里可不仅仅是老木不出门,十七现在也是很少出门,偶尔出门时,也会戴上半遮住面容的箬笠。

  小六想不明白了,十七估计是迫不得已,不能回去,可那小白脸轩和臭娘们儿阿念看上去日子过得挺顺,怎么也赖在清水镇呢?

  难道他们是相恋却不能相守,私奔出来的?身家普通的小白脸勾引了世家大族的小姐,小姐带着婢女逃出家,一对苦鸳鸯……

  串子蹲到小六面前,“六哥,你想啥呢?”

  小六说:“看看吧,清水镇的生意不好做,他们坚持不住,自然就关门大吉了。”

  串子一想,也是。那些做酒生意的人自然会想办法排挤掉这个想分他们生意的外来户,小白脸怎么看都不像做生意的料,串子高兴起来。三个月后,串子和小六都失望了。

  小白脸的酒铺子不但在清水镇站稳了脚跟,而且生意很是不错。

  串子愤愤不平地说:“那些娼妓都爱俊俏哥儿,很是照顾小白脸的生意,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买酒。

  那小白脸也很不要脸,每次都和娼妓眉来眼去……”小六看看依旧大门不出的老木,决定去街头的酒铺子逛逛。

  小六往门外走,十七跟着他,小六说:“我要去小白脸的酒铺子,只是看看,不打架。”

  十七停住脚步,小六微微一笑,踱着小步走了,可不一会儿,十七戴着箬笠追了上来。小六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小六走进酒铺子对面的食铺,叫了两碟糕点,施施然坐下,正大光明地窥探。十七坐在了小六身后,安静得犹如不存在。

  没看到阿念和海棠,估计以她们的身份,还是不乐意抛头露面、迎来送往,应该在后院。

  铺子里就小白脸在忙碌,穿着平常的麻布衣裳,收钱卖酒,招呼客人,竟然和这条街没有一点违和感。

  美貌的娼妓来买酒,他笑容温和,眼神清明,和招呼平常妇人没有一丝差别。那两个娼妓也是矜持地浅浅笑语,很尊重他,更爱护自己。

  小六狠狠咬了口糕点,娼妓乐意照顾他的生意,并不是因为他张得俊俏,而是因为他忽视了外在,他的,娼妓的。

  等生意忙完,小白脸提着一小坛酒走过来,“在下初来乍到,靠着家传的酿酒手艺讨碗饭吃,以后还请六哥多多照顾。”

  小六在清水镇二十多年了,又是个医师,这条街上做生意的都叫他一声六哥,小白脸倒懂得入乡随俗。

  小六嘿嘿地笑,“好啊,等你生不出儿子时来找我,我保证让她生。”

  我一定让你媳妇给你生个蛋。小白脸好脾气地笑着作揖,把酒坛打开,恭敬地给小六倒了一碗,先干为敬,“以前有失礼之处,还请六哥大人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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