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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苦笑着,收回手,萧玦干脆直接看向秦长歌,“你……很像一个人。”

  “像先皇后?”秦长歌眨眨眼,开门见山的劲爆的抛回了这个答案。

  开国皇后善于洞察他人内心,萧玦刚才的申请,秦长歌自然知道他在抉择。

  萧玦惊愕的盯着秦长歌,看着她缓缓一笑,不知为何有点忧伤的意味。

  “很多人这样说过……陛下,我可以问问,我哪里像她吗?”

  萧玦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自称已经不是奴婢,是“我”,只神色遥远的沉默,半晌道:“不,不像,不要像。”

  怔了怔,秦长歌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嘴,她难得的有些感动,想了想,试探的道:“听说先皇后是被害的……”

  萧玦豁然转首,目光厉烈。

  秦长歌立即闭嘴。

  利刃般的目光在秦长歌脸上扫射一周,渐渐敛去锋芒,萧玦神色里泛上意思疲惫,半晌,向榻上一倚,低声道:“她不算是好人……甚至我曾经责怪国她的心地……但是,对于国家,对于我,她无一份亏欠处……”

  许是今日之事令他的内心疲倦,他难得破例的肯开口提及睿懿,那般冷淡而若有若无的言语里,有种沉重令人不敢触及。

  闭上眼,神思突然飘远,回到了当年的赤河草原,那是第一次赤河战役期间,他被人算计挤兑立下军令状,时刻面临覆灭危险,而她巧计围魏救赵,辗转数大州三方势力之间,为他周旋,为他去掉了后顾之忧,那一仗终于大胜,他在草原上等她回来,那是他们第一次分开那许久,彼时风轻云淡,碧草长满天边,清晨的长草叶尖挂着淡淡的白霜,在他焦急的视线里,那少女一身淡淡的黄衣,纯净如幼鸟细密茸毛的颜色,一骑黑马泼风而来,将至之时,她犹嫌马不够快,竟突然飞身而起,踏草而行,黄衣绿草,白霜莹莹,撩风而渡,飞速如仙,而当她终于扑入他怀中时,草上霜露未损。

  转瞬清丽的画面的淡去,换之堂皇华贵的大仪宫,册封皇后的典礼上,开国皇后金簪凤翅明月珰,深紫色霓裳金丝凤盘旋飞舞,镶七宝霓虹边的羽翍如一道坠落地面的彩虹飞落玉石殿堂,攒金点翠珍珠的六龙三凤冠垂下水滴般的晶串,明珠生晕,整个人彷佛裹在一团深金淡白的光芒之中,光晕里女子的艳色连那珠宝珍玉的华光都不能尽掩,而她笑意盈盈的眼波,令宝座前含笑伫立的他,神动魄摇,喜悦无伦。

  这天下,他的和她的,这一刻九重之高,殿堂之上,君临天下,万众景仰的荣光。

  然后,莫名的,被一场从天而降的妖火烧灭。

  ……

  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惨淡的。

  睁开眼,正正迎上正直直注视着他的秦长歌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无限探究和隐隐迷惑令他一震。

  而秦长歌已经狼狈的转开了目光,垂眼看地面……他那样的神色可真无辜啊……无辜得她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又仔细的看了看她,萧玦似是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你要不要……”

  “启禀陛下”

  殿外传来高声长鸣打断了他欲待出口的话。

  萧玦怔了怔,皱皱眉转头。

  秦长歌无声的吁了口气。

  是来回报的侍卫统领夏侯绝,他依命拿了何嬷嬷,此时正捉了那老婆子跪在阶下,见萧玦出来,立即将一枚簪子高举奉上。

  拿在掌心里端详,果然在彩昙指证的部位发现印记,萧玦冷哼一声,咔嚓一声狠狠捏碎了簪子,二话不说,一脚踢翻了那个在地上瑟瑟发抖软成烂泥地婆子,寒声道:“拖下去,杖毙!完了把她的外衣剥了,送到长寿宫!”

  拂袖转身进殿。

  此时文昌一惊出来,见弟弟神色不善,微微一叹道:“陛下,不宜大动干戈,何况今日这个日子……”

  冷笑一声,萧玦仰首看着殿顶藻井,神情中的暴怒之意已经渐散,倒多了几分无奈。

  文昌还要劝,秦长歌对她摇摇头,萧玦却立即转头看她,道:“你摇头做什么?”

  秦长歌无奈,只得道:“陛下并未打算大动干戈,奴婢劝公主不必忧虑。”

  “你怎么知道我没这打算?有人要害朕,害皇姐,朕为何不能动她?”萧玦目光咄咄逼人。

  再次叹气,秦长歌只好继续说废话:“陛下如果真打算和太后算账,刚才这婆子就应该留下活口,既然杀了,自然是打算掩了,奴婢没猜错的话,陛下接下来是给这个婆子随意按个罪名,然后借机换掉长寿宫所有人吧?”

  深深吸一口气,萧玦默然半晌,风马牛不相及的道:“倦了,皇姐早些安息,朕回龙章宫。”说罢又看秦长歌一眼,竟自起身去了。

  当夜有雪。

  乾元三年冬的第一场雪。

  阴了很久天,终于在暮色沉降的那一刻飘落雪花,现实星星点点的碎雪,随即渐渐大如梅花,随风呼啸卷落,如舞袖翻飞,如蝴蝶穿帘,一朵朵珠蕊琼花,妆饰玉宇楼台,天地间因那纯白之色,越发空旷而寥落。

  秦长歌披了一袭哆罗呢镶灰鼠皮大髦,袖子里拢了黄铜手炉,悄然除了金瓯宫门。

  她听说龙章宫入夜不许人出入,起了心思要去看看,又想起林庵萧玦奇异的梦游,不知道他在宫中,是不是也有这毛病?

  一路前行,金瓯宫离龙章宫不算远,中间需要经过德妃曾经居住过的景福宫,和凤仪宫,这两宫如今都空置,一路而去都是黑沉沉的宫阙,闻无人声,半丝也寻不着皇室富贵煊赫之气,暗黄的宫墙下生着暗红的苔藓,行走在飞旋大学中的人,身姿孤清而寂寞。

  经过凤仪宫时,秦长歌想起这里曾有过那一片繁华和繁华之后的废墟,微微有些感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方才发觉,凤仪宫的宫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轻轻地咿了一声,秦长歌知道凤仪宫自落成之日,便被萧玦命人锁上门,如今这个天气,这个时辰,却是谁开了这久封的宫门?

  好奇心起,秦长歌闪身而入,院内黑沉沉无灯无火,稍等了一会,才看清这据说宫中几乎无人亲眼见过的皇后宫室。

  一眼扫过,秦长歌怔在了宫门口。

  没有奇花异草,没有玉阶金宫,没有任何富丽炫目的装饰。

  只是拱桥流水,轩敞亭台,一色黑白两色,白石为身,黑瓦为顶,廊台扶杆雕着青色的浮雕,都是飞翔的双翅宽厚的奇形大鸟,线条简练霸气,姿态傲然。

  地上铺着清白黑三色卵石,九宫图案,繁复神秘,院子里只种了一色白梅,褐色枝干道劲伸展,纸条上点缀点点梅花幽然吐芳,所有房屋都开着连幅的长窗,不雕花不错金,古朴的黑色,隐隐泛着莹光,廊下垂着八卦长明灯,灯焰居然也是青色的。

  这里,古朴,素净,肃穆,带着隐隐的超脱和俯瞰之气,不似天下第一强国的皇后寝宫,倒像是某个具有神秘势力的世外高人的避世之所。

  事实上,也是。

  很多很多年前,长空之下,烟霞之上,碧落神山,那个世人仰慕崇敬,却永不得其门而入的天机之门,那个以应天命,拯终生为己任的神秘气门,前绝门。

  就是这般布置。

  也曾在戎马奔波之中,昏黄落日之下,和身边的男子,带着淡淡的春念,说起门里的布局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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