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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六


  一刹静默,盟主秘密的薄纸,被那人不凉不热漫不经心的揭开。

  良久,泰长歌微笑,轻轻道:“你终于确定,我是我了?”

  这话问得奇妙,白渊却笑起来,道:“是,正如你也终于确定,是我了。”

  目光里翻腾云烟,云烟尽处无限私怨渐渐涌起,泰长歌感慨的开着白渊缓缓道:“长乐大火,皇后被杀,世人都以为不外乎是宫闱倾轧,或者朝政谋局,或者帝后离心相害,谁也没能猜测到,一切的布局,竟然延吉西梁之外,六国之远,那背后罩下的杀戮之网,网扣,竟然我在远在东燕的国师大人您的手上。”

  将手中一枝枝条轻轻一截截粉碎,泰长歌淡笑道:“您真神奇,手真长。”

  白渊负手微笑,半晌道:“您也很神奇,一个明明死掉的人,一个被穿割眼,死的透的不能再透的人,竟然在数年后复活,卷土重来,最终对六国造成了极大地威胁……这时间怪力乱神之事,不得不信啊!”

  “有人到今天都没有相信啊,”泰长歌温柔的道:“比如,水镜尘。”

  眨眨眼睛,白渊奇道:“你怎么知道?”

  “废镇一役,水镜尘称我‘赵太师’,他并没有将我和睿懿联想到一起。“泰长歌淡淡道:”当时我就确定,他当晚一定有份参与谋杀,因为只有眼见证过睿懿死亡,并且以后也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和我本人接触的人,才不容易相信她的重生,正如你所说,睿懿死得不能再透,连骨头都被分掉了凭什么认为她还会活着?”

  “你猜出是镜尘抢了你三分之一骨殖了?”白渊扬眉,“你可知道那骨殖现在在何处?”

  “我没兴趣知道,”泰长歌耸耸肩,“骨头就是骨头,你拿去垫猪圈也好,当鸡饲料喂了也好,都与我无关。”

  “怎么能那么侮辱西梁开国皇后的遗蜕呢?”白渊轻笑:“我拿去给我妹妹垫坟了,可怜她死后,我人小利微,埋得太浅,第二日尸体被野狗拖出来啃干净了进了肚子,我只好后来瞒着我娘把她给烧了,小小的一捧灰,装在盒子里,我觉得她太寂寞,而且她一定很想亲眼看看西梁皇后的尸骨,看看那个害她早夭的人的骨头是不是和她一样,所以我叫镜尘拿给我了。”

  他语气平静,萧溶流动如风,申请依然如前的散漫咸淡,不像在和生平死敌说妹妹的惨死,倒像是对着佳人,月下花前。

  崖上却突然起了一阵阴风,盘旋着掀起两人的袍角,风里有,清人肌骨的寒意阵阵袭来。

  泰长歌沉默了下去,半晌道:“沙场胜负,成王败寇,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白渊,你太偏激。”

  想了想她又道:“错了,我想,我应该叫你成渊……是不是?”

  白渊的神情,刹那间有了微微的震动,这个姓氏的出口,令他的思绪微微飘远,想起了一些自己宁愿尘封的往事,响起当年成氏家族一门融化,却一朝倾覆,从此流露异国备受欺凌,想起妹妹死去母亲的一夜悲歌。想起景阳宫那远去的飘香的裙角,那一生的错过,这一切,都拜这个女人所赐。

  成渊,成渊,多么陌生的名字。

  那个曾经高贵的姓氏,早已泯灭在北魏风起云涌的历史中,成为贵人们踩在脚下的故纸上最为空白的一页,再不会有人提笔为之写下光荣的记载。

  那些被践踏破碎了的,早已散在风中的,家族,姓氏。

  离开北魏时,他改姓白,谐音“败”,相当于那个“成”。

  他曾对自己发誓,一日不复仇,一日不改姓。然后当他终于复仇了,他突然也觉得改回姓氏已经没有必要。

  因为女王说,白渊,如雪之白,如渊之深,很好的名字。

  这句话,女王分了三次说完,他很欢喜。

  仇既然已经报了,姓什么已经不再重要,让那个成渊永远死去,只留下女王喜欢的那个名字。

  白渊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暗夜里依然光华万里的眼眸,瞟向泰长歌,“……我偏激?皇后殿下,如果你父亲被我所杀,并因此家族罹祸,被抄家,被驱逐,大王勒令所有人不得收留你孤儿寡母,北魏再也呆不下去,一家流落异国,受尽欺负和白眼,贵妇从此跪伏于地,操持着贱役以养活家小,依然不能阻止弱女的死去……你告诉我,你会无动于衷?你会风轻云淡?你会不思报仇?你会的话,你就不是泰长歌,正如我,我不报仇,我不是白渊!”

  泰长歌深深看着白渊,当初,玉梭湖底三夜共枕,当她询问“夫君大名”,他答“陈渊”,她问“成败之城,抑或耳东之陈”,那一霎他的神情变幻,俱为她看在眼底,脱险后她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了当年禹城之战中,因为偷袭重伤萧玦而被她怒而箭杀的成羽,她立即拜托非欢,动用所有的凰盟力量,去查成氏家族的下落,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成氏家族在当年禹城一战后,便被魏王清算,抄家驱逐,百年簪缨巨族风流云散,族人沦为北魏下 贱平民,多操底层贱业谋生,直系一脉的成羽妻儿离开北魏不知所终,再多方探查,一直找到当年成夫人闺中密友,才查到,成家后人流落到了东燕。

  到了这个时候,再想不到白渊是谁,再想不到谁这般处心积虑的杀了自己,泰长歌就不是泰长歌了,是猪了。

  轻轻一叹,泰长歌道:“你父是被我所杀,但是战场敌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况你父之所以被魏王清算,是因为当时魏王遇险,你父亲却没有去救,只顾着暗杀我,,他的心思,我想你我都清楚,因为魏王认为你父亲其心可诛,才导致了你成家之祸,他之所以成为为一个没有在北魏立国后,牌位入驻功臣祠的从龙阵亡重将,成为唯一一个没有任何荫封的将领,究其原因,根本出于你父亲自身。”

  白渊默然良久,淡淡道:“我只知道,如果我父亲不死,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如果你父亲不死,以你父亲当时的威望,和他隐忍阴狠的谋算,说不准现在坐在王座上的第二代魏王,是你。”泰长歌讥讽的笑了笑,“说到底确实是我坏了你父亲的好算盘,直接导致成家从天堂坠入地狱,你压在心底那么多年的仇恨,自然要好好地很我算。”

  “这帐,我已经算过了,你,还有魏王元献。”白渊负手向天,“丈夫私怨分明,我已经杀过你一次,父仇早已经得报,按说我不应该再杀你第二次,所以我在隐约猜出你是谁以后,并没有完全的痛下杀手,便是我不想再杀你,你也绝不肯放过我,是不是?”

  泰长歌不答,半晌道:“白渊,对你,我有三个问题不明,你可愿答否?”

  白渊掸掸衣袖,淡淡道:“能答就答。”

  “你为什么要屠云州?”

  “那不是我的意思,但是,我也没有反对,”白渊仰首出神的看着崖顶的月,“既然对我军有好处,为什么要反对?”

  “你为什么会出兵助魏?为什么选择远离本国在他国作战?甚至连女王都来了?”

  白渊慢慢的笑了一下,这回给了她一个不打算回答的表情。

  泰长歌却在摇头,啧啧有声道:“这是我一直疑惑的问题,但是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了,白渊白国师,这些年你的传说甚嚣尘上,什么玩娈童不近女色,什么性跋扈架空女王,我看都是胡扯,是你故意放出的烟幕,你,倾慕你家女王吧?”

  白渊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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