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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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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玉甄喉间一颤,一时语滞。 “他还未死。”秦翦静静观测着玉甄面部每一个表情变幻,声音静如止水。 “你说的,是谁?”玉甄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帮自己问。 “你心里的那个人,又是谁。”秦翦此语仿佛刹那间击中玉甄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抬目望住秦翦淡定幽深的双眼,她缓缓侧开头,吩咐一旁的侍从:“茶凉了。” 秦翦望住她恍惚不定的目光,平素静如止水的眼中渐渐泛开一抹悲悯:“死心吧。” 玉甄无动于衷听着,秦翦轻笑一声,道:“我知你仍在怪责我在瑾儿药里下了毒,仍在怪责我追杀他,是不是?” 玉甄薄唇边挤出一丝冷笑,抬目望住秦翦:“你敢说你对他,对墨虬国公子所做的一切,不是出自私怨?” 秦翦笑得淡然:“我不否定我至今仍放不下我的仇怨。那是杀父之仇啊,甄儿,你一定比我更加清楚,那种锥心刻骨的感觉罢?” 玉甄蓦然敛了笑,从下人手里端过新沏上的茶,望住绿光波动的茶杯里,那几枚漂浮不定的茶叶,由唇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即便撇去旧年的情,他对我,亦比我九泉之下的父皇,更为重要……”话音到这里顿了顿,玉甄再抬头望住秦翦时,眼底已多了一道冷光,一字一顿:“如若他死在你手上,你休要怪我……” “以命相偿?”秦翦淡淡接话,眼角眉梢满是漫不在意的笑意。 玉甄合了眼,点头:“是。” “我知道了。如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他。”话到这里,秦翦语声陡然转厉,“可是你该知道,他已被卷入多少纠纷之中?!他现下离了墨虬国,可他还是银夔国的人,他若真不想他朝与我们为敌,就唯有两条路。” “都不可能。”玉甄有些疲惫地合了眼,抬手撑住额心:“他不可能违背他自己的心意,归服我玉螭国。而他柳怀素有剑神之名,无论萧朔、还是他银夔国的故人,都不会放过他。他……便是那样重情重义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安得下心,真正归隐世外……” “萧朔,又是萧朔。”秦翦衣袖下的手默然紧握成拳,下唇亦被咬出一道齿痕。 玉甄看出他心思,轻轻吁了口气:“候爷想必也已猜出、今次那帮刺客的幕后主人是谁了?” 秦翦颔首,肃声道:“萧朔。” 玉甄缓缓点头:“普通刺客自当知道,在失事后立刻自刎。而这帮刺客的责任更是尤关重大,怎会逃了两个、让我们抓到?” 秦翦颔首,话声幽冷:“萧太子也算思虑深广。既知会被怀疑,故意以风雨楼的记认扰乱我们视线,再特意命两个刺客先逃脱,在被我们逼供之下,才供出他们的‘主使’……可是,银夔国自有征伐的野心,却绝不可能派人来刺杀你。而若我们螭、夔二国开战,得益最深的是谁?” “自是萧朔。”玉甄一字一句道,“自古至今,那些所谓圣贤明君,有哪个不是深藏机心之人?墨虬国本不过是西南的边陲小国,自他萧朔十四岁把持朝政以来,这些年墨虬国日渐强大,虽从不介入各国战事纠纷,却时常以平息蛮夷之名,向着西南开拓疆域。而退一步说,他墨虬国被我螭、夔两大国夹击在中,萧朔怎敢冒覆国为危,触怒我二国天威?萧朔知人识才,更深懂取信民意,如他没有过人手腕,怎能踩在他三位皇兄之上、做成如今这个太子之位?去岁秋,我派姬彦率大军十万渡江,名为救援汉中,实是胁迫太子萧朔。这一仗,被我们捡了大大便宜,然萧朔又岂甘舍弃他多年筹谋的一切,向我国俯首纳贡?萧朔爱惜自己声望,更不敢自毁盟约,与我国开战。而若能挑起我螭、夔二国战事——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最后得益的,便是他萧朔!”说到此处,玉甄漆亮眸底闪起一道寒光,针尖般咄咄刺人,“因事态关系重大,不容有半点消息走漏,因此他只是派遣了这数十名心腹杀手。但若此次他能得幸杀了我,待刺客向大理寺泄漏‘主谋’之人——弑君之罪,关系甚大,你秦翦于情于理,便不得不向银夔国宣战,否则满朝官员亦不会服你,好一个萧朔!” “那么甄儿,现下你待如何?”秦翦呷了一小口茶,沉吟问。 “不是我待如何,而是现在,我们只能按兵不动。因为我们没有证据将剑锋对向萧朔,况且,我怀疑……”说到这里,玉甄声音顿住,迟疑一刻,终是琐眉不语。 “怀疑他真正目的,便在于此?”秦翦幽黑眸底有冷芒一闪即灭。 玉甄颔首,继又摇头,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现下我必须快些赶回宫中,封锁宫门,提审安阳殿当日值班的宫人——我要查清楚,这宫里,究竟还养了多少他萧朔的走狗。”言罢,即起身而去。 “甄儿。”秦翦忽然唤住她,她驻足,却并未回首,只闻秦翦的脚步声正由身后传来,跟着只听“嗤”一声裂帛之响,臂间一暖,她低眉望去,却是秦翦撕下了衣物,为她缠裹起与那些刺客搏斗之时、在她手臂留下的剑伤。 心底掠过一丝隐隐的动容,玉甄推开秦翦为自己裹伤的手,向他淡然一笑:“这些交给宫里的御医便好。” 秦翦依言松开手,立在三步之外望住她的侧颜许久,方缓声道:“是我将你卷进这场权力的漩流中,这么多年,你可曾怨过我?” “怨。”玉甄下颔轻扬,静静看着秦翦一刻,又摇首:“可我更怨的,是我父皇。而对你的怨,自那一刀落下,便已弭息。” 秦翦定定看住她,忽然柔声道:“若你倦了,我便放了你……你想同谁走,我写一封休书,还你自由。” 玉甄猛然摇头,眼底的泪方刚抑回,这时却又忍不住,汹涌过眼睫,滑落鬓间,“无用了。候爷,你该知道……我回不去的。” “自我嫁与你那日,我便知道,我回不去了,也正是因为回不去了,我才应允了……应允了嫁给候爷。时至如今,我哪也不会去。让我留在这里,尽我应尽之事,就当作,赎还我的罪业也罢。” “我不需要你赎罪。”秦翦望住她,摇头。 玉甄微微侧开脸,凝干了眼中泪痕,方回眸望住秦翦,黯然一笑:“今夜,甄儿想回府住。” “瑾儿……毕竟大了。我再留在宫中,不妥。”见秦翦不语,玉甄自顾自转过身,迈步向门外走去,身形渐没入凄幽夜色中。 第九章 冷月 “那老头子,今只剩下半口气,死与不死,都是一样。”萧朔说这句话时,那脸上温暖的笑容依旧未散,只是周旁的风声簌簌划过他的脸庞,这深秋的夜风都仿佛随着那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 才踏入宣德门,便见一众宫人迎面趋步而来,方见着匆匆入宫的玉甄,便即垂眉敛襟,齐齐跪了一地,玉甄心头一紧,心底隐隐传来一阵不安之感。她克制下心中波澜,还未及开口相询,便见为首那宫女俯低了头,颤颤道:“公主,不好了……” “怎么了?”仿佛预觉到心中的忧虑待要成真,玉甄只觉自己的心咯噔一跳。 “云姑姑……云姑姑,在浣衣房自缢了!” 仿佛有电光掠过心头,刹那亮如明镜,玉甄厉声叱道:“皇上呢,皇上可好?” “皇上……皇上……”众宫女互望一眼,一时讷讷无言。因玉甄猜忌心重,皇上的寝居除了她与云姑姑,向来不允宫女内侍靠近。 一颗心立时如坠入冰窖,玉甄再不理跪了一地的宫女,几乎是颤着脚步,夺路绕过御花园、径赴皇上的寝宫安阳殿。 殿内沉香袅袅,熏人入梦。玉甄紧紧攥住自己胸口衣襟,如同攫稳那随时会在她面前湮灭了声息的脆弱生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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