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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秦翥诧异地望着这个玉螭国的长公主衣衫不整地匍匐在地上大笑——这个平常矜持雍容、这些年来在旁人眼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他从未见她笑得这般歇斯底里。她衣不蔽体地坐在地上,仿佛在哭,却哭不出泪;也仿佛在笑,笑得透不过气。

  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然而这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可怜女人,望着自己的目光,却尽是鄙夷与怜悯。这让他非常不舒服。

  秦翥恨恨瞪了她最后一眼,便不再理这个疯女人,转身跨上马,也不理那空荡荡的马车,径自打马离去。

  待他去得远了,玉甄方爬到车前,扯下车帷紧紧地为自己裹起。冷冷的秋风刀锋一边贴面而过,那裹身的车帷也尽透着寒意,她在车帷里瑟索了一下身子,然后抬起脚步、徐徐走入那残菊飘零的菊园。

  透心的寒冷麻木了她心中最后一分不甘与愤懑,连同那些回忆,都仿佛在呜咽而过的秋风声中淡去了那血淋淋的炙痛。

  原来当真正放下之时,她才发觉,一切,原都只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东西。

  既是如此,当初何必苦苦执着、何须苦苦纠缠?

  “萧大哥,果然是你。”方推开天字间的门,见到那背对他临窗而立的锦衣男子,他即断定了一路上的猜测。

  萧朔缓缓回首,目光停定在他身上,顿了一顿,淡淡地道:“怎地?不想见到我?”

  柳怀抿了口,漠然摇头道:“萧大哥此来,该不会只是为了看望子忻吧?”

  萧朔颔首,面露笑容:“其实此次,萧大哥是为你备了一份大礼。”

  “什么?”柳怀心中一震,脱口问。

  萧朔看着他眼底一抹失态之色,缓步走到他身前,淡笑道:“子忻,莫非你现下是在等着邱世芃的旨意,打算退兵不成?”

  柳怀脸微一红,失声问:“太子,您莫不是已……”

  萧朔颔首:“只待你顺利拿下谷城,萧朔驻于官渡的十万大军,便尽数借与你调动。”

  “您与玉螭国明明……”

  “是,我自然记得。”萧朔缓缓负了手,悠悠地道,“可是此番向银夔国援兵,本就是我与玉螭国皇帝商定下的。”

  “玉螭国……”柳怀失声问,“你是说……玉瑾……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朔诧异地望住他,“以秦翥司马昭之心,连自己的亲哥哥也要害死。你觉得,玉瑾若想要坐稳他的江山,会轻易放过他吗?”

  “可是,他明明才十二……”

  “我当年帮父皇处理国事之时,也是他这个年纪呢。”萧朔淡淡打断他,唇边含笑:“你觉得不可能?即便你不相信玉瑾,还不相信你爱过的那个女人?你觉得她一手教出来、宠出来的好弟弟,会甘于做他秦翥的傀儡皇帝?”

  柳怀霎时恍然,登即失声:“萧太子,原来您真正的打算是……”

  “没错。”一抹飘忽的笑意自萧朔唇边掠起,他目光暴戾如电,一字字地道:“邱世芃,我忍了他很久了。至于玉瑾,他再如何了得,如你所说——他才只有十二岁。他比邱世芃更适合、也更有资格成为我萧朔的盟友。而作为一个对手,我萧朔也绝不会畏惧他一个区区十二岁的孩子。”望住柳怀霎时苍白如死的脸,他一字字地问:“子忻,你当年立了誓,说有生之日,必不会背叛于我,怎么?现下你待要回去向邱世芃报信?待要为了你旧日的国主、为了那个害得你满门落斩的皇帝,背叛我不成?”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会是这样!柳怀一时怔怔无言,良久之后,方俯低了身,失声狂笑:原来他当日就有此一着。原来他由始至终,不过是一具被他们这些操纵权术之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被他们牵掣住随波逐流的人偶而已。

  萧朔冷冷看着他笑,待他笑声落了,方俯身扶起他的手,温言道:“子忻,你也不必这么绝望。萧大哥是信任你,才将这一切都告诉了你。你可以当作今日这一切都没有听过,然后领着萧大哥借你的兵马,去拿下襄樊,取下秦翥的人头,今后的一切,就再不需要你烦心了……”

  萧朔说得如同兄弟之间的闲话家常一般,却字字都扎入柳怀心底,一字一句,戳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将来,你想要带佳人隐居也好,想继续为我萧朔效力也罢,都随你。我绝不会再逼你什么。而至于,现在躺在皇宫里那个老头子,人都已经快要死了,我也再不需要顾忌他什么了。”见柳怀仍不答话,满目茫然,萧朔顿了一顿,淡淡地道:“还有,我看你那个女人的公主之位也坐不稳了。你若仍喜欢,待一切平定之后,兼收二美,享齐人之福,有何不好呢?”

  “怎么?还在犹豫呢?”萧朔悲悯地看着他失神的眼,轻轻叹气,“子忻,难道你宁肯眼睁睁看着那个为你付尽一切的女人死在玉螭国,也不愿为了你的恩人、也为你自己,打这一仗吗?”

  “你说什么?”隔了半晌,柳怀方回过神,怔怔望住萧朔,喃喃问道。

  萧朔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得意地一笑:“我是说,你身边那个小丫头,现在还在玉螭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难道你不想去救她吗?”

  柳怀蓦地摇头,颤声道:“她明明已经……”

  “是,玉甄公主是把他放了,可是,你莫要忘了,现在玉螭国,早已不是她说了算了,也更加不是那个傀儡皇帝说了算,子忻啊!想要救她,唯有靠你自己了。”萧朔拍了拍他的肩,如同一个仁慈的师长一般,语重心长地说。

  “我知道了。”隔了许久,柳怀抬头望他,怆然一笑,“不过太子可以不必再等子忻回来了。”

  “我也知道了。”萧朔关切地扶他起身,看着他满脸虚弱之色,不由关怀道:“子忻,你的伤势,要不要萧朔找人为你看看?”

  柳怀嫌恶地避过他的目光,冷淡地推开他的手,径自掣紧了剑,转身离去。

  她或许真的已经累了,只有在梦里才能找回宁定的感觉。

  死一般的寂静。已经好久未曾有过这样一个无梦的长觉了。然而,便当她以为自己可以长眠不醒之际,却被外间透来的一阵喧沓的脚步声惊醒。

  她支起身,然而双臂一软,顿时又软了下去。

  她再也不想起来了。

  “皇姐,你在里面吗?”是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一定是梦吧?还是那个孩子,真的来看她了?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终究不忍……等等,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姐姐……”十二岁的帝王轻轻推开了破旧的楠木门,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吩咐他们在门外守着,然后便径自走入玉甄卧房。

  “瑾儿……”她撑起身子,怔怔望住他,嘴唇微颤,却说不出话。

  “姐姐,我来看你了,你不开心吗?”玉瑾跪在她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

  “玉瑾……”她的手在他温软的掌中骤然冰冷下去,“为何你现在会在这里?”

  玉瑾唇边掠起孩子一般狡黠的笑意,附低了耳,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什么,玉甄脸色蓦地一白,一个耳光迎面掴下,望住他的目光如欲喷血:“畜生!你……”

  “姐姐,别生那么大气嘛。”十二岁的帝王毫不生气地抚摸着自己颊边那个通红的掌印,一脸稚气地眨了眨眼:“姐姐,所有的东西,都要被自己亲手握在掌中,才是最安全的——这句话,不是姐姐你教我的么?瑾儿向银夔国俯首称臣,只是权宜之计,不出三年,瑾儿便会与墨虬国萧太子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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