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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相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昭元帝却是哭笑不得,眉间浮现一道他也未曾觉察的宠溺之色,轻斥道:“胡说些什么呢!”

  他瞥一眼左相那黑得可比锅底的脸色,决定不跟她继续歪缠,干脆利落道:“摔坏了多少,你总得给朕照价赔偿才是。”

  后堂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赔?!!”

  里面之人好似受了惊讶,一脚踏下,些许瓷器散片哀鸣一声,碎得更成了粉屑。

  “你问一贫如洗的人索赔,哪里能要到钱呢?”

  随着这一声耍赖的轻笑声,下一刻,丹离急匆匆撞开珠帘,一溜烟从他们身边跑过,敏捷矫健的身影动若脱兔,一跃过了门槛,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只留下远处一声隐约的、带些得意的银铃笑声。

  就这么跑了?

  左相看得眼花缭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在御前,不说告退,不恭谨行礼,居然就这么溜之大吉?

  “哈哈哈哈……”

  醇厚朗笑声在他身旁响起,左相看向昭元帝畅快笑容,心头更生警兆——这个女人,对皇帝的影响,远比他估计的要重!

  丹离从未央宫正门一路疾奔而去,无视守卫与宫人们怪异惊讶的眼神,继续快步向前。

  风声在耳边飕飕而过,带着初春的微微凉意,却更让人心中烦躁,眼前的一切都在快速奔跑中扭曲变形,幻化成遥远记忆中那一双双居高临下,好似扫瞥蝼蚁爬虫的目光——丹离只觉得心头急火激涌,浑身血脉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怒!

  她喘着气站定,想起方才打碎的那一只瓷瓶——没有人能够猜到,她听到“恒公子”三字时,那一瞬的怨恨失控!

  无双之才,恒公子!

  丹离急喘吁吁的站着,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不知是因为飞快奔跑,还是为了听到这名字时的急怒攻心。

  她扶着一旁的松枝,唇边微微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意。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这位恒公子呢!”

  带笑的喃喃自语,低不可闻,却仿佛冰封下的毒火,只要一丝一毫,就能吞噬所有!

  “恒公子,丹嘉的心上人……你可知道,为了成就你龙章凤姿、天下无双的令名,

  那两个女人做出了何等可怕之事?!”

  她低低的发出冷笑声,抬起头来,双眸之中含着无比幽深之黑,让人不寒而栗。

  “你要来京城?那就让我为你送上意外的惊喜吧!”

  她喘息着,一字一句,从唇齿间轻柔细语,休息了片刻,面上又挂上了习惯性的嬉笑神情,转身若无其事的离去。

  回燕宫中,仍是如往常一般的寂静无声,好似一潭死水一般。

  服侍的宫人太监们都已习以为常,连走路都是无精打采的。

  只因回燕宫的主人,嘉妃个性清冷寡言,心如枯木,受封这些日子以来,根本不曾在皇帝面前邀宠露脸,甚至连一次侍寝机会也无。

  跟随这样一位主子,自然上下人等都没什么精神,连份内工作都是虚应了事。

  丹嘉如往常一般,摒退所有宫女,默然静坐在自己房内,连一向陪伴她左右的丹莹也不在这里。

  她静静坐着,宛如一块石雕泥塑一般,但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她眼中不时闪过的急切光芒,甚至连拢在袖中的双手,都紧紧攥住了绣边,几乎要将它绞落化碎。

  蓦然,门窗紧闭,略显阴暗的室内,亮起了一团五色光轮。

  丹嘉顿时惊喜交加,跳起身来,“斋主!”

  “多日未见,长公主却是更显憔悴了。”

  五色光轮之中,曼佗罗佛蕊散发阵阵妙香,若隐若现的人影徐徐开口,仍是那般清圣慈悯。

  “身处龙潭虎穴,殚精竭虑,又怎能不清瘦三分呢?”

  丹嘉面上浮现一丝苦笑,随即却似想起了什么,又现紧张焦虑之色,“斋主,我听暗线传来消息,说是……”她嘴唇发抖,胸膛也因情绪激动而起伏不已,却终究把那个名字喊了出来,“他们说,阿恒他、他要来天都?!”

  “确实如你所说……恒公子自请为使,来天都斡旋调解昭元帝与魏王之间的战衅。”

  清韵斋主轻声答了,丹嘉的眼中冒出狂喜与深深的爱恋,随即,却越发紧张焦灼,“阿恒他是万金之躯,却亲身犯险,来此虎狼之地……若是有个闪失——”想及情郎可能遇险,她却是打了个寒战,面上更失血色。

  她咬了咬唇,好象是对清韵斋主说着,却更似在喃喃自劝,“他一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只要能消弭兵戈,还魏国百姓一个太平时节,即使是亲身犯险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四十六章莫道前路无知己

  念及情郎天纵之才、贤明仁慈之质,丹嘉眼中连连闪过异彩,不由沉浸在甜蜜回想之中。

  “恒公子此次前来,是代表晋国出使,两国相交,不伤来使,昭元帝以天朝正宗自居,必然不敢伤他分毫,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听了清韵斋主的分析,丹嘉心头稍定——其实这些道理她也明白,但关心则乱,如今心头稍静,方才的焦灼不安之感却是平息下来了。

  担忧一灭,情愫又生,她眼中晶莹生辉,眨了眨眼,终究落下一滴清泪来,“一年未见,不知他现在怎样……”

  五色光轮之中,清韵斋主轻笑一声,仿佛善意的调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长公主这是思念成疾,思之欲狂了?”

  受她这一句调侃,丹嘉面上红霞一飞,羞色一闪而过,却索性大方承认了,“是,我确实对他颇为思念。”

  将朱唇咬得发白,她甚是踌躇,却终究说了出口, “若是能与他见上一面,便是天可怜见了。”

  她偷眼看一眼五色光轮,有些惴惴道:“丹嘉溺于儿女私情,却是让斋主见笑了。”

  五色光轮微微一动,清韵斋主却是轻声一叹,“世间小儿女情态,无不如此。修道人虽不沉溺其中,却也深明其理,哪有什么可笑之处?”

  她停了一下,继续道:“你且稍等,恒公子不日到京,到时候,我让宁非来接你,总要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见上一面才好。”

  丹嘉声音哽然,心头感激已极,“多谢斋主苦心成全——宁非大人剑意已达通玄境界,如此一位大宗师,却为丹嘉私事奔波,实在是过意不去。”

  “哈哈……你不用如此介怀,你我两家多年莫逆,宁非身为我唯一的护者剑侍,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提起宁非此人,清韵斋主似乎心绪颇佳,连轻笑之声也爽朗了许多,“天都乃藏龙卧虎之地,术者与武道之中,皆是强手如云,但在宁非的‘意剑’之下,却都不过是浮云虚妄。”

  她轻笑淡然,言谈之间,却显示出对宁非实力的强烈信任,语意之间更见三分亲昵,好似两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之意。

  丹嘉面上未露,心头却升起一个极为隐秘的念头:据说,宁非乃是出身剑道名门,却为了清韵斋主,甘心叛出师门,屈身在她身边守护;而清韵斋主身为天下正道第一掌教,却偏偏摈弃了左右双侍的旧例,只以宁非一人为近身之侍。这两人皆是世间难得的龙凤之姿,长年厮守之下,该不会是……

  她心头一动,随即却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

  清韵斋主乃是修道高人,又怎会沉溺于世间凡俗的男女之爱?

  她随即暗笑自己多疑生暗鬼,却听清韵斋主继续道:“恒公子此行,将与昭元帝会面——他的命星,将与帝星近在咫尺,若是昭元帝有个万一,那么,他身上的龙气就……”

  她的话只说了半截,丹嘉却是悚然一惊,浑身都似在剧颤,心中却不免砰然意动——

  若是阿恒能得到全部的龙气……

  她眼中生灿,竟是为这份想象而入了神,待清醒过来后,才发觉清韵斋主已是悄然而去,不知所往了。

  “阿恒,只要你能君临天下,掌握这九五至尊的权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丹嘉怀着隐秘不可告人的思绪,死水枯木一般的心中,却更添了三分活气,再加上太后经常延请,便也与后宫嫔妃混了个脸熟。在唐国时,她便是掌政握权的长公主,对于人情往来也并非一无所知。一来二次,倒也能与几人常来常往,闲暇时打个叶子牌,赏花闲聊倒也来往了几次。

  终于有一日,淑妃无意间说起,晋国有使者即将到京,皇帝这几日很是繁忙,连到太后那里请安也是匆匆而就。

  又过了两日,丹嘉接到了暗线混在食盒中的纸条,心中顿时如擂鼓一般巨响,一上午都心神不属,抹牌的时候一下就输了三个月的俸金,倒是让淑妃喜得娇声直笑。

  到了午后,她换好了偷藏起来的宫女服饰,静坐着枯等,直到窗上有所响动,这才打开门,跟着暗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宫女而去。

  一路顺利,直到出了角门,丹嘉还觉得恍如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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