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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杜乜。"

  "史恒多。"

  "苟缺。"

  彭挺又在嘴巴里念了一遍。

  正当众人惊疑之际遇,他突得把头一仰,放声狂笑,声音之隆,将风声树声火声都震了下去。

  "想不到,我自小习兵练武……最后,却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他右手盖住双眼,慢慢垂下头来,晶莹的水珠自指缝里滴落。

  "埋葬我的,竟是后宫!"宫字余音未歇,他已抽出孙白虎腰际的宝剑,捅进新红的小腹。王晟等人下意识地拔出自己的剑,却已慢了一步!

  彭挺慢条斯理地抽出剑锋,血喷溅在他的额头,然后顺着脸颊划落下来……

  饶是孙白虎等人身经百战,也不由退了半步。

  徐克敌瘫了似的跪坐在地上,牙龈咯咯打颤 ,下唇和舌头都被咬出鲜红的血,从嘴角淌在身上,他也不觉,只是失神地看着好友的疯狂。

  彭挺木然地转过身子,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微微一亮,"克敌……"

  "……"徐克敌抬起头,看他的眼神稍稍清醒点。

  "我娘怕冷,冬天的时候让张婶多准备几套新被褥。她最喜欢新东西……"

  "……"

  "我爹表面上虽然很严厉,心肠却最软……以后……你记得多写几封书信给他!"

  "你……要写,你……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此刻却似五六岁的娃儿,无助地坐在地上,双手抚面,泪失衣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自己,写,你自己,写……"

  彭挺神色微黯,正要劝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挺身,剑锋直指安莲!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不过你若想拿我威胁金鹏将军府却是决不可能!"说到此处,他哽咽着顿了下,"还有……我既已死,克敌他便不再是威胁……你,若是好汉,便放他一马!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话,终究说得中气不足。为人尚且无能,为鬼又能如何?

  ……沉默,窒息的沉默。

  洁白的雪丝靴却向前动了下。

  所有人俱是一怔!

  安莲居然朝彭挺走去?!

  阮汉宸眉头大蹙,身子一晃,与他保持一步距离。

  彭挺先是一呆,随即心里掀起滔天怒焰!那剑锋,几乎射出!

  "你觉得是我害你?"安莲停下脚步,与剑锋只有三指距离。

  "你想否认?!"又近一指。

  "你未与宫女私通?"

  彭挺狞笑着递剑又近一指!

  "你未拿彭恪顶罪?"

  剑锋一颤,却依旧近了一指,剑尖抵在洁白如莲的咽喉上。

  阮汉宸捏着石头,屏息,眼睛一眨不眨。

  "你入宫,又是何人逼你?"

  眼里的怨恨一层一层剥落,最后化为释然。彭挺突然扔剑大笑,"不错不错,我不过是罪有应得!却有人比我可怜上千倍百倍!"

  笑,截然而止。

  他看着安莲,第一次以怜悯的目光,"因为有人明明是被逼着进宫,却偏偏还要装出心甘情愿的温顺样子。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肱骨,却偏偏要和其他男人共侍一妻……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比我可怜百倍?"

  安莲默然不语。

  彭挺缓缓俯下身子,抱着新红,凝视那双死前震惊的双眸,轻轻一笑,"没想到……我竟是为了这么个女人而死!"

  血,自唇角潺潺留下……

  "他说的,是你的结?"阮汉宸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安莲颀长的身子震了下,将大氅又拢了拢,"回去吧。"

  阮汉宸双眸微眯,却见他转身时,眼角流露出些许疲惫。

  王有用一探彭挺的鼻息,沉声道:"自断心脉了。"

  "阿挺!"徐克敌惨叫一声,双手双脚疯狂地跪爬着朝尸体冲过去。

  阮汉宸手中石子飞射。

  徐克敌闷哼一声,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无声闷雷划过皇宫上空--

  彭挺获病骤逝。

  荣保宫查封,里里外外数十个太监宫女统统贬至劳务府作苦力。

  徐克敌日日被请至长庆宫,每每深夜方回。举宫上下,无人不知安莲的另眼相看。女帝御赐的赏玩流水般滚入储秀宫。

  揣测流言,阿谀奉承,在噤若寒蝉的表面下绵延……

  画轴缓缓推开。

  一个尚无五官容貌的窈窕少女,玉冠宝服,端坐在千万簇锦绣繁花丛中,一手执杯,一手托肘,气度雍容中稍露青涩。周遭的花红叶碧,皆是衬托,细看了,只觉得团团堆堆,眼花缭乱。

  安莲指尖轻轻落在少女脸上,似想描绘出伊人的容貌。

  那双清艳不似凡人的眉眼中,秋波微滟,铺落在画轴上。

  如意不适时地在门外轻唤道,"主子,马太妃来了。"

  安莲平蔼地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依旧留恋在少女的下颚处。

  心,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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