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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跋羽煌对着火光的懊恼瞬间消释,转过头道:“本王日夜兼程赶到此地,未想还没坐上凳子,凳子就烧没了,真是可惜。”站在争风骑围护中的他不因仓促火势而沾染分毫狼狈。

  “是么?那可真巧。”

  “你说点火的人是和这客栈有仇呢?还是与本王有仇呢?”

  “摄政王觉得是你的仇家多?还是这客栈的仇家多?”

  跋羽煌朗声大笑,“两月不见,皇上风采更胜往昔。”

  明泉凝望燃烧不绝的火焰,平静道:“鲜血铸就的风采么?”

  以前他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看她自是十分厌恶。如今他志得意满,回想当初,对她反倒生出几分愧疚。他的笑声一顿,眉眼中隐有歉意,“只要有本王在的一日,必当尽全力促成北夷与宣朝和平共处。”

  “若有一日宣朝门户大敞,任人鱼肉呢?”

  跋羽煌一楞,下意识道:“你不会。”

  “摄政王,有些承诺与其说了不算,倒不如不说。”若真有一日宣朝成为待宰羔羊,忍不住来割上一口的人中必然有他日的北夷王!

  跋羽煌怔怔看了她半晌,方叹道:“宝剑见了血光,终成大器。”

  明泉突转话题道:“当日陷害你的妃子如今可还活着?”

  “……在本王赶到前就自尽狱中了。”

  “是么?”她淡淡道,“你若无处可恨,倒不妨算在朕头上。”

  跋羽煌身子一震,“本王当初言语过激,你不必放在心上。”

  “当初朕若死在那场决堤洪水中,摄政王可会后悔?”

  跋羽煌不防她问得如此直接,一时竟答不出来。

  “恐怕是不会。”明泉不以为意地一笑,“摄政王无须羞于出口。换了是朕,有这样的机会也一定不会错过。朕让你将那些恨记在朕头上,非为逝者,而是为了朕自己。不然……”她顿了下,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朕会觉得很亏!”

  她可以理解身处两国的不同立场,也可以理解他在那样情形下所做的抉择,但是他所带给她的耻辱和伤痛不会因此而消释,反而慢慢积累成一条不可触痛的伤疤,独自溃烂在看不见的角落。她本不好战,两国议和后报仇的机会更为渺茫,她也不会为一己之私而置百姓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这样的恨,她只能吞咽,任它在噩梦中纠缠终身!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将侵害过他的人的过错一并接收过来,寻找可恨之人的一点可怜之处罢了。

  为帝者,能做的,其实比普通百姓更少。要忍的,却比普通百姓更多。

  “明天见。”跋羽煌看她决绝而去的身影忍不住道。

  摄政王既然被火烧了出来,北夷自然没有任何借口再拖延下去。两国现在都住在平房中,对街而望,来往十分方便。恐怕当今世上除了当事的双方外,谁都想不到两国的议和竟是在当街搭起的简陋棚子里进行的。

  议和条约早在来之前,两国已商讨定案,偏偏落到沁克萨手里又要讨价还价,孙化吉与沈南风乐得浑水摸鱼,本是水到渠成之事因此又拖了下来。

  谈判时,孙化吉沈南风一搭一唱,直把沁克萨逼得个左右狼狈。

  跋羽煌和明泉则坐在另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两人神情脸色完全不留昨晚的痕迹,真正一对相知多年的老友。他虽然谈得热闹,却总会在关键时刻及时制止沁克萨即将脱口的胡言乱语。

  沈南风向明泉递了两次眼色,想让她将跋羽煌支走,但跋羽煌岂是省油之灯,当沈南风递第三次眼色之时,便听他淡淡开口道:“先前听闻大宣礼部尚书猝卒,不想竟换了个有眼疾的。”

  明泉也不替他辩解,同笑道:“不就看他模样好,请北夷左相多多留情么?”

  沁克萨这被他们左一句穷右一句难哭得心烦意乱,闻言立即道:“那宣朝皇帝不如换个美女来,本相或许可以考虑。”

  明泉笑道:“左相大人觉得朕如何?可还能让您考虑考虑松个口留点情么?”

  沁克萨没想到向来以礼仪之邦,含蓄为美的宣朝的皇帝竟如此口出无忌,顿时呆在那里。

  跋羽煌侧头看着她,佯作深情道:“本王倒十分中意,不知皇上看本王如何?”

  “朕不是以行动留摄政王于宫中了么?只是摄政王太过无情罢了。”

  “两国相交在于公平,本王在宣朝皇宫叨扰多日,不如皇上也来我北夷王宫小住?”

  “不错不错,两国相交在于公平。”孙化吉接过话去,“这八百万两战后赔偿金只由我一国支付有失摄政王的信条,不如五五分帐?”

  “不行!”

  三人又是一通咬牙切齿地争论。

  明泉与跋羽煌被这么一打断,都无意继续适才那个根本不可能的话题。

  一时茶棚里只有孙化吉乐呵呵的笑声,沈南风温雅的解释声,和沁克萨暴跳如雷的吼声。

  议和持续到晚上,进展神速。沁克萨已经放弃许多条款的纠正,却咬着赔偿金,夏家镇不放。

  孙化吉视钱如命,沈南风又知夏家镇是明泉亲口吩咐的,因此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明泉与跋羽煌俱是不动声色,各自回屋,好似议和之事与他们无半分关系。

  斗法(下)

  到了夜间,严实刚掌灯,便听门口侍卫道:“摄政王请留步。”

  “本王想见你们皇上。”

  严实向明泉看去,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他急忙打开门道,“皇上有请。”宣和觐见显然已不适用于眼前这个男子身上,尽管在宫中的时候他也曾如此用语在眼前这位昂挺的男子身上。

  “皇上果然勤政。”他看着堆在案上的奏折。

  “不如摄政王治理有方。”她搁下笔,将奏折叠好。

  跋羽煌伸手打开窗户,却引起门外侍卫一阵警戒,连阮汉宸都亲自守在门外。“今夜月色宜人,不知本王是否有兴请皇上同赏?”

  她含笑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相携而出,神情愉悦,仿佛昨日大火前对话的乃另有其人。

  阮汉宸与争风骑分散在两人四周,既不碍着他们交谈,又能将他们护卫于掌控之中。

  “看这轮清月,本王倒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如今可好?”

  “摄政王所想何人?”心中虽有答案,她还是问了一句。

  “自然是有天上神仙,地上安莲之称的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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