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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一个蓝袍青年突然从练兵场的围墙外蹿起,黑夜般长发如泼墨般在空中晕开,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叹,只见他左脚在围墙上一顿,双手负于身后,身子如一道疾风,骤然扑向一个正举弓欲射的考生。说时迟那时快,考生还来不及反应,手中之箭已被他踢得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落在练兵场的正中。

  青年双脚不歇,在另一个考生头上一点,再度跃起,身姿优雅如乘风之仙,轻轻落在那支仍在摇晃的箭羽上!

  一连串动作既快且准,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已经尘埃落定。其实场中也有几个身手不落的高手,但一来离得太远,二来发生得太突然,三来毕竟是考场,不知道对方底细,怕自己贸然出手反而误事。几种考量加在一起,使得青年来如无人之境,轻松优美之极!

  “大胆,你是何人,敢擅闯校场重地!”一个考官喝完,才发现整个场地静默得吓人。

  青年一跃而下,朝高台抱拳道:“在下雍州慕非衣。”一抹浅笑自他脸上漾开,竟如正午之阳,绚烂得令人不敢正视!

  来客(中)

  连镌久侧身,半挡住明泉,“来者可是雍州长官司副长官?”

  慕非衣笑容可掬,“正是。”

  “放肆!”连镌久猛地一喝,“区区七品小官何以敢在天子脚下撒野!”他虽为一介文臣,但积威多年,骤然怒色竟令不少武人汗失衣襟。

  慕非衣脸色不改,口中调侃道:“小臣早在雍州便听闻朝廷为求良将,大肆扰民,所以特地向高阳王请愿,让小臣上京城开开眼界,看看宣朝万万中挑一的高手,是如何如何的了不得,如何如何的威风。”

  练兵场鸦雀无声,众人都乃习武之人,因此他的声音分外辽远,字字可闻。

  他虽然一口一个朝廷,一口一个小臣,但形容张狂,举止嚣张,一出现便故意将众人压了下去,大有宣朝良才不过耳耳,未及我雍州一个芝麻小官之意。众人虽人人咬牙切齿,却不敢像他这般公然放肆,各个看着连镌久的神情,巴不得他一声令下,将那人万箭穿心。

  连镌久也有点吃不准这个黑发帝师究竟在搞什么把戏,但明泉站在身后未作任何表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若想来观看,可以向礼部申报,何以擅闯校场?”

  “小臣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哪里知道什么礼部,什么申报,只当朝廷既是求才若渴,当不会介意小臣小小的试探之举。”

  “那慕先生可愿为我朝效力?”明泉突然开口道。

  她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在场中却如一道清脆旱雷。不少人在刚才就看到连镌久身后藏了个女子,却不知其身份,猜测多半是相府女眷,有好事者甚至想到千金择婿。但听她如此言语,当下不约而同想到这少女定然是当今天子!

  慕非衣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小臣区区七品小官怎敢受此殊容。”他眼睛向四周一扫,“我宣朝如此人才济济,如此良将如云……恐怕轮到小臣的时候,小臣孙子都能娶媳妇了。”

  明泉只觉虚空中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脖子,一呼一吸都须用尽全力,“慕先生……已经娶妻了么?”

  “小臣虽然两袖清风,不过皮相还过得去,虽然有闺女愿意吃苦,小臣却不愿意受委屈。想来想去,还是要挑个堆着金山银山当嫁妆的新娘子。”他说完,眼睛朝上翻了翻,“小臣,是很挑的。”

  从问到答,其实不过眨眼之间,她却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明明是熟到不能再熟的轻佻,却因高台而一上一下,隔阻出千万之距。

  “不知道慕先生愿不愿意接受在下的挑战?”孟子檀背着弓,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

  慕非衣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不愿意。”

  孟子檀道:“慕先生怕了?”

  “的确,小臣怕了。”

  孟子檀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易认输,反倒说不出话来。

  “慕非衣,你擅闯校场,扰乱武举。朕念你初到京城,非有心之失,免你皮肉之苦,去刑部吃十天的牢饭。”

  慕非衣笑道:“皇上英明,小臣这几天手头紧,正在发愁去哪里蹭几顿饭,好熬到皇上寿诞那天,现在可好,吃住不愁了。”

  “不过,朕的牢饭不是白吃的。”明泉顿了顿,道,“朕要你把刑部大大小小的茅房天天打扫干净。”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平日行为不羁惯了,适才又是隐忍又是憋气,难受得要命。如今见慕非衣竟被罚去洗茅房,实在是解气得不得了。有的甚至恨不得自己也去刑部牢房关个几天,享用享用他洗过的牢房。

  在他们看来,宁可去挨十七八顿皮肉之苦,也不愿意去洗一个茅房的。皇上此举,着实英明独到,不但狠狠地罚了此人,而且大大削其颜面。以后若在街上遇到,还能调侃一句,茅房副长官,想想便通体舒泰。

  慕非衣的表情立刻像吃了一只大鳖,“皇上确定,您说的是茅房,不是厨房?”

  “你若是想将那里当厨房,朕也可以恩准。”

  慕非衣叹了口气,“小臣这就去刑部领罚。”

  明泉随手指了一个监考的官员,“你陪这位慕先生去,省得他找不着地方。”

  “臣遵旨。”那官员眼中闪过一道厉光。一个平日交好的同僚见他如此表情,立刻拉住他,“你莫要生事。”

  那官员轻哼了一声,“他这般张狂,难道不该给个教训。”

  同僚压低声音道,“他来历不简单。”

  “不过七品小官,有什么来历。”官员不自觉地皱眉头。

  同僚摇头,“你见过皇上称哪个七品小官为先生过?你又见哪个七品小官见了皇上不但不惊讶,还能侃侃而谈?”

  官员被一言惊醒,想起适才脑中的龌龊念头,顿时汗如雨下。

  慕非衣的头突然搁在他们紧挨的肩膀上,“两位商量好是礼遇还是虐待了么?”

  两人吓得跳开两步,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

  “那我们走吧。”说罢,率先向前走去。

  那官员看他潇洒的身姿,肚中暗暗非议道,怎么领刑的比受赏的还摆谱?

  连镌久看明泉漠然的神色,轻声道:“皇上出宫已久,不如先回去吧。”

  明泉抬手揉了揉额头,“也好。被这几百道目光盯着,还真是不舒服。”

  因为礼部没想到皇上会亲临校场,事先并未提点他们不可直视皇上,所以他们此刻更是抬头看得目不转睛。试问天下,有几人能亲见龙颜?纵观青史,又有几个如此秀美的女帝?

  慕非衣与明泉虽然来去匆忙,却无意成了考生心中两大动力。

  --虽然目的不同。

  一壶月下酌,两只龙纹杯。

  明泉望着一片漆黑的夜幕,静静地自斟自饮。

  长夜空寂,晚风撩人,掀起思绪万千。

  范佳若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焦急地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严实,“皇上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明日还要早朝,是不是……”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用意。”

  “两只杯子,皇上是在等人?为何不通传呢?”

  严实侧头看了她一眼,“看,明明是一件事,却有两只眼睛。吃和说,明明是两件事,却只有一张嘴巴。”

  是让她多看少说么?范佳若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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