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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随后便有王诏发出,道是世子身有宿疾,连月来为父亲侍汤药,终至病情加重,特恩准他回家暂休,一应大事却是不劳他烦心了。

  随即,王后宫中也连换好几位宫人宦者,王廷侍卫也是焕然一新,原本之人或升或掉,更有人被唤去问话后,便生死不知。

  这般惊风密雨,一一传至朱闻案头,他泰然视之,心下却是暗凛,若真挥军而下,又懵懂进入王城……老狐狸奸诈狠辣,只怕不会容自己活着回来!

  卫羽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看着密报上描绘那些旧相识的凄惨丑态,不禁快意道:“先前我们被贬到这蛮荒边陲,这些大人们那个嘴脸啊,啧啧,想要领全兵器粮草,都要受他们刻薄半天,如今真是报应不爽!”

  疏真在一旁飞针如雨——她的左手已越发熟练灵活,“先别高兴的太早,没听说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朱闻一凛,皱眉道:“你是说……父王也会对我们有所举动?!”

  卫羽在一旁听了,摇头道:“这件事从头到尾,与我们有什么干系?!王上未必会这般昏聩。”

  朱闻却是若有所悟,“如今王城中正在肃清,各方势力都遭到重创,他未必能让我们逍遥自在。”

  ***

  诏令果然不日而下。

  朱闻接到白底黄绫专封,面上神情变幻不定,煞是古怪。

  “怎么了?”

  疏真这回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原本以为,燮王要么吹毛求疵,下诏责问朱闻;要么褒奖他独善其身,把他放在众人嫉恨的目光上明烤。这番不赏不罚,却是什么意思?

  朱闻清俊面容上,破天荒的露出一丝涩意,他干笑一声,道:“那老狐狸……竟是要我回京,他要亲自为我赐婚!”

  只听“噗”的一声,卫羽正在品茶,受这一吓,竟是掌不住,险险喷了出来。

  察觉朱闻的目光移开,异常阴沉不善,卫羽呛笑道:“如今还要名门贵女愿意嫁你吗——你的淫虐嗜杀之性,早在京城流传年余了!燮王想把哪家小姐赐你?”

  朱闻瞪了他一眼,摇头道:“他没明说。”

  他又仔细读了几遍,面色却越发沉凝,“说是赐婚,却已命人为我在京中开建府邸——这是要我在王城长居的意思吧!”

  他顿时心中大怒,冷笑道:“真是如意算盘,以一句父子久别,就要将我长滞王城,架空我在北疆的军权势力——真要逼我兵戎相见吗?!”

  第二十六章 王城

  他手中用力,檀木书案顿时裂出好几道缝隙,摇摇欲坠之下,昭显主人的激愤恼恨。

  卫羽接过诏书仔细读了一遍,偷眼看这边动静,却也不劝,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疏真干脆便是眼不见为净,手中绣针波澜不静,一派淡定从容。

  “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朱闻略微收敛了怒气,沉声问道。

  卫羽干咳一声,面色却是有些古怪,“这是君侯您的家务事,我们作外臣的,不好多说。”

  他说话之间,双目有意无意地瞥向一旁静坐的紫衣纤影,在“家务事”三字上,却是声调上扬,微微加重。

  朱闻又好气,又好笑,被他这一插科打诨,倒是怒火冰释大半,他随即看向疏真,声调略微放缓道:“疏真,你的意思呢?”

  疏真闻言台头,双目清辉莹然,倒是让朱闻心中又是一动——

  “若你打定主意继续忍耐,那便走一趟王城……”

  她声音顿了一会,随即又冷然一笑,“贸然违抗诏令,只怕燮王手中之刃,便要朝着此地挥斩而下了——当然,你若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接下这雷霆一击,那便可以高枕无忧,不去理会这道诏令。”

  “若是他将我长留王城,又该如何?”

  朱闻静静凝视着她,又继续道:“更有甚者,若是将我赚入城中,白刃齐下,我便是有通天之能,也难逃杀劫——事后他只要定我忤逆不轨之罪,那便万事齐备,再无人置椽了。”

  疏真轻笑一声,清越高凛,让人心中一颤,“燮王朱炎……”

  她缓缓吐出这个称谓,缓缓道:“是个心狠胆大的人。”

  “他素来喜欢将万事都控制在自己手中,虽然刚愎自用,却鲜少受挫——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因恐惧你的实力而迫不及待地杀之,他只会慢慢的布网,慢慢将你周身尽数束缚,让你动弹不得,最终只能为他所用。”

  疏真鲜少多言,这次却是一下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是让朱闻颇为惊异,他细细品味,倒觉得真是将他父王的性情说得透彻十分——

  “嗯……这倒将他一贯手段说得微妙微肖——听你的话音,倒是对他颇有了解?”

  他看向疏真,眼中有玩笑亦有深思探究,疏真淡淡一笑,眼中波光一闪即逝,“何须见过真人,只要熟读他与官员司台的往来书件,再对当下政令多加详思,上位者的性情禀赋,便也能看出十之五六来。”

  她好似不欲多谈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反问道:“君侯你自己意下如何呢?!”

  “父王的性情如何,我倒不敢肯定。”

  朱闻微微一笑,森然之中带出些自嘲的讥诮来,“只是,如今这边陲仍是不稳,在选定继承人前,父王是不愿让此地糜烂生变,随便便宜那些北狄人的。所以,我断定他不会对我下手。如今虽然冒险,也只能入王城一趟了。”

  他主意一定,起身踱了几步,随即对卫羽断然道:“去把那使者唤来,就说我边陲仍有不稳,回夜宫中也未及准备。十日后,我便会带了一应女眷,亲自去王城觐见父王。”

  ***

  君侯被召回王城受赐,并将带一应女眷前往长居!

  这一消息如生飞翼一般,一个下午便传遍宫中,姬妾宫人们心思各异,念及远行,倒是各去忙乱不提。

  朱闻这几日与卫羽也是没日没夜的奔忙——两人已然商量完毕,卫羽将留在封地主持一应事务,但那颜族的善后仍要继续,敲骨吸髓之下,仍获得不少战利品,只是须防朱闻不在,那老贼酋会趁火打劫。此外,还要预防燮王派人朝君中渗透,此番种种,忙碌了七八日,送算大致有了眉目。

  到了第十日上,终于没法拖延,在王使的催促下,一行宫车队伍绵延数里,终于浩浩荡荡上路了。

  疏真坐在车中,微微挑开帘幕,但见日光明朗,风中寒意尽退,却是带了些柔暖宜人——北疆的春日虽然迟,却是终于来了!

  她掐指一算,不禁自失一笑,“今日竟然是上巳节!倒是忘了个精光。”

  京城之中,此时已然是桃红柳绿,一派草长莺飞了吧?

  她眼中光芒闪过,想起年年此时,青年男女们结伴而出,到了灞水之畔,以兰草与芍药相赠,更有风雅之人,或以树叶题诗,或以灯盏画谜,曲水流觞,蜿蜒而下,留待有缘之人,结成一段佳话……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

  她喃喃念起《诗经-郑风》之句,心中却是黯然悲怆,不能自以——

  “那年的诗谜,你到如今,大概也没猜出来吧……萧策。”

  她清渺一笑,微微颤动的羽睫将一切心事遮挡,却是不愿将帘幕放下,只是朝外而望。

  “今日是上巳节,这可是姑娘们的好日子。”

  朱闻轻骑而来,不着一片甲胄,日光映着他白袍飒然,眉目鲜明之下,更无半点颓意,只见少年的意气风发,宛如喷薄之日,不可抑制。

  “燮国也过这节日吗?”

  疏真悄然问道,神色有些迷惘忧悒,眉心处总不见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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