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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那使者冷眼旁观,一眼瞥见朱闻玄袍蔽膝下的朱璎纹章,眼中光芒一亮,“原来是名动北疆的闻侯……今日正是幸会!”

  朱闻淡淡回了一礼,似笑非笑道:“山野鄙人,不敢当尊使缪赞……”

  他话音一转,“倒是尊使学识渊博,一下便能听出歌姬之误,真是‘曲有误,周郎顾’啊!”

  这一句皮里阳秋,听着不象什么好话,偏偏却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他哈哈一笑,随即挽了疏真便走,楼梯之前,两方擦身而过,衣袍摩挲间,使者“咦”了一声,面上浮现了几分狐疑。

  车驾辘辘而动,疏真这才取下纱冥,仿佛有些气闷似的,她将车帘卷起。

  珠光柔密的内帷仍有一层,外间风光一览无遗,却不泄露车中景象。

  雨势逐渐变大,街市上几乎没什么人了,青石板在雨水的洗润下光华如镜,横竖交错的间隙中雨水蜿蜒,宛如棋盘纹路。

  大雨倾注而下,耳边只剩下单调嚣声,微微挑起的斗檐下,水流注入凹处低洼,将人影映得支离破碎。

  疏真托腮倚窗,想起方才说书人所说,万千感慨,却也只化为寥落一笑。

  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待……

  她微微苦笑着,想起当时的壮怀激越,如今却宛如黄粱一梦,梦醒了,人却要继续的苟且余活……

  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笑意加深,却也无可排遣,只是忘着雨幕出神。

  “你在想什么?”

  朱闻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她微微一颤,茫然回头,却见他神情之中,满是探究的深邃。

  她微微抿唇,将眼眸从窗外移开,轻描淡写道:“只是想方才那两个使者……”

  朱闻想起方才那一幕,也不禁为之失笑,“这两位今日这一出,闹将出去,真是颜面扫地。”

  他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两个使者各自的态度,实在有些怪异。”

  “先前那个刻薄狂放之人,好似对长公主颇为不屑——就算他私下对女子摄政不以为然,却又怎敢当着同伴的面口出悖逆之言?”

  “他同伴的态度更是值得玩味——什么也不在心上,只是听到有人编派石秀的不是,就这么雷霆大作,他到底是朝廷的官还是石秀的家奴?”

  第五十八章 天朝

  疏真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悠然笑道:“这两位使者都挺有意思的……”

  抬眼望着雨幕倾泻,耳边仍是水柱垂击的单调声响,她鸦色的眼睫微微一颤,笑意便化为一种虚无的冷然,“你看的很准,这两人各有其主子……这一阵的王城,怕是要热闹万分了。”

  似是在应和她的话,天际白光闪亮,雷霆轰隆一声劈下,耀目白光将不远处的宫阙重影都照得无比清晰——

  泼天雨幕中,那巍峨高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手拨弄,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大地都仿佛震颤一下。

  单调的雨声劈啪被彻底打破,高墙之中,沉寂被彻底打破,不多久,便有一队禁卫疾驰而出,更有无数居民喊了几声,爬上了屋顶看热闹。

  朱闻纵身而出,脚尖在车顶一点,略一凝神,却不禁变了颜色——

  “不好!泰安殿被雷劈了!”

  轰隆一声,雷电又至,煞白的光芒,将所有人都照得面如金纸,眼中只剩下惊恐。

  ***

  “你前日也趁上了如意楼那场热闹?”

  燮王朱炎接过侍从奉上的热手巾,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步走入殿中。

  朱闻点一点头,便默不作声,他的身躯站得笔直,任由衣袍间的水滴顺着纹路滑下,无声息的洇入毡毯之中。

  “那两个使者方才来找我告状了……他们话里话外,说你故意阻碍他们搜查凶犯。”

  燮王抹了把脸,面上倦意清晰可见——祭祀册封专用的泰安殿这一榻,朝野都觉颜面无光,更透着不祥的意味,朱炎自己却根本不信这什么天现警兆怪力乱神,他躬亲过问,将工部内造局等一干人统统锁拿严责,果然其中有人中饱私囊,历年修缮所用的砂石木材大多谎报,泰安殿表面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却是不堪一击,所以雷电一击,竟碎得齑粉一般。

  朱炎忙了这两日,好容易喘口气,这两个朝廷来使却是又来找晦气,他心中却是烦躁不堪。

  朱闻微微挑眉,薄唇边闪过桀骜的冷笑,黑眸在殿中越发幽冷,“这两人都成了王城笑料,还有脸来告状?!”

  他冷笑更甚,“就这两块料,我要让他们死于非命,他们走不出那条街!”

  他说完,便冷眼看朱炎的反应,果然朱炎哼了一声,却并不见如何恼怒,“他们自己惹的事,你也没必要火上浇油,平白落人话柄。”

  “儿臣知道了……”

  朱闻躬身称是,神情好似心悦诚服,略一停顿,却又低声解释道:“其实这次儿臣是故意扫了他们面子的……就算是朝廷来使,也不能在王城里如此飞扬跋扈,任意搜查——他们眼里,还有父王您的存在吗?”

  朱炎微微一笑,丝毫不见怒意,只是眼中光芒一闪,显示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我已经老了,他们也没必要对我敬畏有加了,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朱闻一点就通,也随之轻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来这一趟,又是为了我燮国的王位?”

  这么一个忌讳敏感的话题,他却毫不在意的说出,燮王朱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何以见得?”

  “若朝廷真有其他旨意,派一人前来便可,这么两个路数不同的使者,要么是来唱双簧,要么……”

  他目光微微一凝,却仍带着毫不在意的潇洒,“是来为各自属意的储君人选推波助澜。”

  燮王朱炎听得大有兴趣,笑着问道:“那你认为,他们分别支持谁?”

  朱闻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选,绝对不会是我。”

  他一派潇洒自在,说话简直是直截了当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

  朱炎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听朱闻漫不经心道:“儿臣有自知之明,平素里远在边陲,什么达官贵人也不认识,也不耐烦跟这些人周旋套交情,更不可能答应他们‘即位’之后便能割地让权——儿臣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朝廷跟我打交道,只会赔本而已。”

  朱炎被他这惫懒蛮横的口气弄得哭笑不得,心中的疑心倒也慢慢去了,看着这向来不受待见的儿子这般强项笔挺的身形,心中倒是多了不少好感——

  他就算再桀骜不轨,也不会跟朝廷那群人搅和在一起……

  朝廷!

  朱炎默念着这两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咀嚼下肚,沉吟一阵,却也终究恢复了面色——

  “之前便说要派使者,如今一来两个,到底是想做什么,不妨观察一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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