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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蓝石彩瓦的高阔屋宇依山而建,彩石砌筑的门前,十几北岩汉子分两侧排立,中间一位少年,散一头披到腰际的深棕长发,披一件非汉非胡的紫色长袍,面如冠玉,目如澄月,鼻悬挺傲,唇抿柔情,自是风流倜傥模样。目望好友渐近,敛袖一礼,朗声道:“天韶山农夫恭候东漠少主。”

  农夫?赫连铭冷哼,“北岩的三王子,战功彪炳的阔海大将军,何时成了农夫?”

  北岩三王子摇头:“赫连少主太不厚道,竟来奚落一个落魄的山野闲人,想来是在下这小小农夫没有为东漠少主牵马坠蹬的罪过了?”说话间,以恭敬貌上前,“来来来,容小的扶少主下马。”

  怎他身边尽这号不正常的人物?赫连铭搡开好友手臂,一迳飞身落马,“耶落云,你尽可再无形无状一点!”

  唉,这位老友,什么都好,就是未免无趣了些。“铭少主,人生苦短,放松心情,快快活活过日了不好么?”

  “说得有理。”有人援声同道中人,在在是其言深获己心。

  “嗯?”耶落云投目过去,愣住,“这位是……”

  赫连铭颌下青筋又有起萌之势,冷声道:“德兰德馨,带她回车里!”

  德家姐妹诺声称是,架起谌墨塞回车内,放下厚重垂帘。

  视线遭挡,耶落云目回好友英挺面上:“赫连兄,这位是……”

  “一个俘虏。”赫连铭开动步伐,将“无意多谈”写在脸上。

  俘虏?耶落云一笑:枉他们相交多年,赫连兄还真是不了解自己呢,他不知他愈是如此,自己愈是兴趣多多么?

  * * *

  温泉水暖洗凝脂。

  纵然德家姐妹对汉文只通不精,但与谌墨共浴温泉池时,仍记起了当年汉语师傅诵过的这一句用来盛赞美人出浴的诗词。

  可惜得是,按主子吩咐,仍要以一件臃肿棉袍将这身粉琢玉砌的肌肤遮挡住。

  “妖鱼,这是什么材料?不像绸不是缎,有几分像丝,又不全是,是你们中原的什么稀罕布料么?”摸着她罩在棉袍内的一件淡色短衫,德兰随口问道。

  谌墨系好盘扣,笑答:“是丝,产自西域。”

  “哦。”浑未经意,手内将她黑缎似的长发亦束成男式发髻,再罩上东漠国男人皮帽,将一张脂粉不施的雪肤花貌掩去近半。如此大费周章,少主该会满意了罢?

  回到下榻室内,两人互递过眼色之后。

  “妖鱼儿,你莫要乱跑,乖乖呆在房里,知道么?”少主正与北岩三王子在前厅饮酒,说不定今夜就会宠幸小妖鱼。中原女子素重贞操名节,一旦小妖鱼成了少主的人,就非少主莫属了,届时或许少主的心就会笃定下来,不必再患得患失。

  “两位姐姐不陪我么?”大眼晴眨巴眨巴,眨得两姝心窝软成一塌糊涂,也莫名有了几分愧意。

  “我们……”姐妹面显窘色,“小妖鱼儿,你要知道,我们都是极喜欢你的,少主那人面冷心热,只要你乖顺了他,他定会疼爱你。”

  谌墨螓首偏转,小嘴翘起:“看在两位如花姐姐的面上,我会少惹他生气。”

  还是不懂?德兰偷睇妹子一眼,互送无奈。“总之,我们盼着你得到少主爷的疼爱,这份心意,你明白就好。”

  明白,怎会不明白?两姝体谅中原女子本性羞涩,特双双离去,给她一方空间,做些情绪上的“准备”。感念人家这番体贴,谌墨眸浮浅淡笑意。温泉水有疗体祛寒之效,这个情形下,再来伪装娇弱,怕是行不通了。不过,如何个改弦易辙?

  * * *

  “你……”守在门旁的两东漠汉子见启门出来的佳人,面上当即起了警意。

  谌墨嫣然道:“我饿了,想去厨间找点东西吃。”依德家姐妹的精明周到,怎会漏了这项?实则,洗过温泉后,已在外间吃了一腹点心才回下榻寝室。

  两汉子不约而同别开了眼,赧红了脸。“……德兰德馨呢?”

  “两位姐姐也是女儿家,有自己的一堆事要忙,我不能事事依赖两位姐姐。”谌墨嘻唇一笑,“两位大哥若不放心,一起去可好?”

  两汉子面面相觑,难置可否。这女子说是俘来的,少主偏似宽容优待;若说是少主的女人,又尚未宠幸,如何拿捏对待的尺度?但那一双秋波水生生射来恳求时,他们竟觉得,若不应允,会是天大罪惩。“……这样,咱们一个人替你去拿吃食,你呆在房内就好。”

  “可是……”谌墨嫣唇一噘,“我也想顺便走走,这一路颠簸,骨头都要散架了呢。好不容易到了这暖融融的天韶堡,若是闷在房内,怕是又要病了。”

  “……你只去厨间?”天韶堡戒备森严,这人儿又是恁样娇弱,想也该折腾不出什么意外才是。美色惑人啊,东漠汉子竟未想到:这女子初来乍到天韶堡,怎可能识得厨间?

  第三章 遭妒

  “那走罢。”那汉子言完,犹道,“咱们可是在后面跟着你呢。”

  “谢谢两位大哥。”谌墨笑颜登时绽如春花。

  两汉子的脸颜上,一片赧红。

  谌墨施施然走了几步,又突然回眸一笑:“两位大哥,快些走哦。”

  保持一丈之距趋随的两汉子脚下突然打个虚浮,饶是力持镇定,仍一手扪胸,一颗心房,还在咚咚不止呢。与此同时,刺激犹未停止—— “这位姐姐,请问哪里有茅厕?”

  两位八尺男儿,猝然打个趔趄。

  那被诘住的小婢,则是瞠目犯怔。

  谌墨对着小婢瞠大的眸子,粲然一笑,面对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她向来耐心十足。“丫环姐姐,可以告诉在下,这最近处的茅厕怎么走么?”

  小婢指头颤颤微微,向前一指。

  “谢漂亮的丫环姐姐。”谌墨恭手,在丫环的痴痴目送中继续举步,而丈外跟随的两人,因知她此行目的地,尴着两张脸,脚底慢了下去。

  天韶堡内,没有中原庄园必备的回廊假山,谌墨拐几个弯径,过一片小林,一双水眸左右巡移,忽尔,瞳儿生出亮芒。

  前面,以天然石材搭就的一处敞轩内,有三五异族服饰的女子围坐共话,看衣料仪态,不会是寻常婢女。

  “几位姐姐,请问……”

  轩内女子都转过脸来,对生客施以打量。

  一面相福泰的中年妇人顶满头朱羽,掀五彩过膝百褶裙,步下石阶,“你是谁?难道是随东漠的铭少主一并来的?”

  谌墨微恭身:“正是。”

  “你随铭哥哥来的?”一位红衣少女跳起,在满身银饰叮当中,携风到她近前,眯起眸绕圈端量,“你不像是东漠人。”

  “我的确不是东漠人。”

  “你……”红衣少女蓦近,“你的脸……你是女人?”

  “我的确是女人。”

  “你当真是女人?!”少女声猝拔高拔尖,“你是女人?你是铭哥哥的女人?”

  天可怜见,运气真是好呢。谌墨此来,旨在寻找天韶堡主人的女人或者爱慕者,哪成想到呢……“我不是赫连少主的女人,该是他的俘虏才对。”

  “俘虏”一词,并不比“女人”来得顺耳。在外族中,被俘虏者,不论男女,都充作役奴,但女人,尤其稍具姿色的女人,除却为奴为婢,亦沦为俘获者的暖床工具。

  而谌墨身上无枷无链,已是与被俘者身份不符,又顶一张晶莹雪颜招摇过市,这其中,传递开来的别样意味,更是彰显无余。

  红衣少女妒意盈脸,美眸恶恨,“放肆!一个俘虏的奴才也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你这条舌头不想要了是不是?”

  中年妇人出声:“珂娜,你还没有弄清……”

  “姑妈,这事您莫管!”红衣少女盯住这个除了一张脸别为长处的中原女子,咄咄叱道,“狗奴才,你刚刚冒犯了北岩的红花夫人和珂娜郡主,快给本郡主跪地道歉!”

  谌墨颦眉,惑然道:“姑娘在说什么?”

  “狗奴才!”对方眉目内的一份纯真媚惑,令珂娜郡主恶意丛生,“将本郡主的鞭子拿来!”

  “珂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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