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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二二 满楼风

  一道青绿身影却如飞天般闪上前来,缠绵抖动的水袖,此时一摆,却如青蟒长剑,寒光锋利,直取太后咽喉。

  太后寿诞将至时,宫中却回来了贵人。

  那日太后忽然兴起,想往太液池赏荷,让墨鸾陪着,已泛舟湖心时,才被吓了一跳。

  那摇橹的“船夫”挂着胳膊,笑吟吟地道:“皇太后殿下金安。贵主金安。”说话时,他抬起头来,干净俊朗的眉眼,嗓音熟悉至极。

  墨鸾正替太后斟凉茶,一惊之下,险些手抖。

  竟是他?

  蔺姜?

  “挚奴?”太后也惊愕不已,显然并不在意料之中。但她很快笑起来。“你这狠心孩子,终于舍得回来了?”她眼中闪动着激动惊喜,连连招呼,“两年了,快过来,让阿婆瞧瞧!”说着,已伸出手去,竟似有些急切。

  蔺姜毫不拘谨,随手将橹丢给一旁随侍的宫人,两三步蹿上前来。

  太后拉住他好一阵仔细打量,拧眉嗔笑,“阿婆的挚奴儿瘦了。”

  “阿婆没见我也高了壮了么?”蔺姜扬眉一问,笑眯眯地,大半是自得。

  太后已合不拢嘴了,笑容如浸蜜糖,只抓住他不放,又问:“你跑去了哪里?让阿婆好想。”

  “这些以后再慢慢和您说。”蔺姜颇撒娇地笑道,“今儿个起,我就来做这右禁卫军将军了,以后天天陪着您。”

  “你做右禁卫军将军?”太后眸光一凛,大有意外之色。

  蔺姜却只是笑着,捶捏着太后肩膀,道:“您没想到吧?就是特意瞒着您的,否则岂不是没了惊喜?”

  “你这小鬼!”太后复又一笑,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墨鸾,道,“你们俩,不是早见过了么,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墨鸾这才闻声惊起,忙道:“蔺……蔺将军安好。”她本是要称一声“蔺哥哥”的,忽然又觉得时宜境地不妥,生生改了口,但又生分古怪,说得结结巴巴。

  不想蔺姜比她更窘,胡乱应了声,耳根子却先红了。

  待到送了太后回庆慈殿午歇,蔺姜才偷偷溜来,将好容易得闲的墨鸾拽到宫苑清静一角。

  但他迟迟不说话,只是望着墨鸾,眸中光华灼灼,唇边笑意掩也掩不住,竟有些痴傻了。

  墨鸾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双手交握袖中,垂首不敢看他,冷不防,忽然听他一声长叹。

  “真好看,我头一次见你这么打扮,可比我阿娘还漂亮了。”

  墨鸾怔了一瞬,旋即微微面红。他实实在在是在称赞她,虽说措辞分外与众不同……

  蔺姜显然尚自沉湎,“我有小半年没见着你了。你走了,竟也不去同我道别,连告诉也不告诉我一声。”他眉梢浸出一份委屈来,但很快又被兴奋淹没了,“你……你戴着这支簪……”他又红了面颊,甜蜜溢于言表。

  墨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怦怦地莫名心虚。她慌忙岔开话题道:“蔺哥哥,你怎么也来神都了?”

  “我……我放心不下你。”蔺姜乖顺应道,眼神清澈而温柔。

  “可你……”墨鸾迟疑,心想他不是一心想要投军建功立业的么。

  蔺姜嘿嘿一笑,扮个鬼脸应道:“我和善博打了一架。弃军私逃在前,殴打主帅在后,他就很公正严明地把我踢出来了。”

  “你和哥哥打架了?”墨鸾闻之,震惊不已。

  “没事了,你看分明是我受伤比较多……”

  蔺姜分外委屈地撩起衣袖,却看得墨鸾愈发花容失色,正惊魂不定,却听见蔺姜轻声道:“总之我今后留下陪你了。你不乐意么?”他问得极柔,缱绻惆怅,又似忐忑不安。

  墨鸾心中一软,忙浅笑应道:“怎么会呢。”

  蔺姜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神情也不再紧绷。他又静静地看着墨鸾,半晌,忽然开口道:“阿妹——”

  “你为什么……为什么喊太后‘阿婆’呢?”他还未说完,墨鸾已打断了他,将话题岔开去。

  “从小就这么喊了。”他想了想,笑笑应道,“好像是……太后认了我阿娘做干女儿呢。”

  “干女儿?”墨鸾心尖莫名一颤,“令堂……”

  “我娘姓裴。你忘了裴子恒是我表哥啦?”蔺姜看了看左右,压低嗓音道,“不过以后在这里不能提这事儿了,保不准隔墙有耳,又是麻烦。”说到此处,他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厌腻哀色,全然不是平常快活灵气的模样。

  两人又沉默下来。

  片刻,蔺姜忽然又开口道:“阿妹,我——”

  “啊,我忘记了!”墨鸾却忽然惊道,“太后一会儿起身了要喝莲子羹的,我得赶快去准备了。”说着,她冲蔺姜歉意一笑,转身匆忙而去。

  蔺姜一句话又被堵了回去,呆怔怔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只好摸摸鼻尖,苦笑。

  兴许是他太急躁,将她吓跑了。

  他在皖州军营听说,使君娶了公主回来,侯府的小娘子却封了县主进宫去了。人人都道是喜事,只有他又惊又怒气得跳脚。

  只在墨鸾向他坦白她并非白氏亲女时,他便明白了。

  她心里的那个男人,是白弈。她甚至险些为了白弈丧命。

  他也看得出白弈对墨鸾不同。

  于是他心服口服,甚至很认命地决定放弃了。

  但他没想到白弈还是娶了公主,更甚者,白弈竟真将墨鸾送进了宫去。

  九重如海,陷进去,就再别想出来。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再清楚不过。

  可这又算是什么事儿呢。

  他一怒之下,直扑回京,不由分说揪住白弈就动了手。待到打完了,躺在地上喘气了,才想起问个说法。

  但白弈什么没对他解释,反而问他,右禁卫军将军一职正从缺,他愿不愿意还京供职,掌领右禁卫军。

  他愣了好一会儿,一个鱼打挺跳起来,答应了。

  他看着墨鸾消失的方向,在那从小熟悉的青墙绿柳下,神色温柔而坚定。

  或许,是因为在那么彷徨又无助甚至连自信也几乎要被磨灭的时候,是那个温柔少女给了他勇气和关怀,所以他为她义无反顾地彻底沦陷。

  那支碧玉簪,是阿娘留下的。娘曾对他说,如有一日,他遇上了想与之相偕白头的女子,就将这支簪插在她髻上,他一直记得。

  所以,他将那支簪送给她了。

  所以,从今往后,他要保护她。虽然大家讳莫如深,但他知道,姨母、表哥一家,那些悲惨的过去,与这个地方脱不开关系。还有阿娘。那时他还小,只能眼睁睁看着,但如今他已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他要保护他心爱的女子,绝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然后,他想要再努力一次,努力走进她心里去,或许并不能取代谁,但依旧可以是温暖而坚实的依靠。

  她戴着他送的簪子,那是否说明,他并非绝无生路呢。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又扬起了唇角双眼明亮。

  自打蔺姜领了这右禁卫军将军的职,宫里似也感染了他的灵气,忽地热闹起来。少年英俊,文武双全,即便宫中严令禁止私议朝臣,但宫女们瞧他时依旧掩不住眸子里的光。而他又是兵部尚书的独子,太后跟前的红人儿,汉王李乾的挚友,无论哪一方面,自是如日中天。

  蔺姜风头大健,头一个不乐意的自然是左禁卫军将军韦如海。若论官职,左尊右从,他还理应压着蔺姜半截。但于情于势看来,他是怎样也不能同蔺姜比的,怎么比,都是相形见绌。

  又何况,蔺姜还与汉王李乾交好。他们俩年龄相仿,从小一块儿玩大,理所当然感情非比寻常。但身为贵妃韦氏内侄的韦如海,毫无疑问,却是韦氏所出的四皇子魏王李裕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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