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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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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设有半点察觉,发出沉重缓慢的呼吸声,双臂又在无意识间将她抱紧些,她能感受在他胸口的心跳声,真切实在,而那一瞬,她心里的痛楚与挣扎如海啸一般呼啸而来,在她的耳边呼呼作响,犹如狠戾的恶魔,等待着撕碎她最后一丝防线。 隆冬腊月,大雪纷飞,云层厚重如铅,天地之间白皑皑的一片,又有雪花,撕棉扯絮般落下,没头没脑地下个没完,一阵狂风吹过,卷起了冰冷刺骨的雪雾子朝着人脸上扫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高仲祺到楚州会,开完会就连夜驱车回邯平,这一路上千赶万赶,许重智提心吊胆整整一路 ,生怕这天气恶劣,雪天路滑,行的又都是山路,万一高仲棋有个闪失,就是把他活剐了都担当不起,幸好一路无碍,眼看着三辆汽车一路开进了邯平的城门,他才暗暗地松下一口气来。 正式下午四五点钟,天穹暗沉,风雷迷漫,道路两边居然还有些做小买卖的摊担,高仲祺原本披着呢氅靠在车座上补眠,这会儿睁开眼睛朝外面看了看,那车宙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他敲了敲车窗,积雪拂落下去,就见路边一个穿着棉袄的老头子正站在一个货担前面,货担上挂着些小孩子玩的玩意。 高仲祺忽地道:“停车。” 货郎担的老头吓得嘴唇不住地颤抖起来,就见一排三辆军车停在了面前,从里面走出来全副武装的持枪卫戎,竟就将他团团围住了,他不过是极老实的卖货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就见一群几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那人身穿军装,身形挺拔,领章灿然生光,左右的人为他打着油伞,老头子慌得两腿友软几乎要倒在雪地里,哆嚷着道:“长官….” 高仲棋笑道:“你不要害怕,我是来买东西的。” 那老头子胡子和眉毛上都结着冰霜,怔怔地望着高仲祺,高仲祺在他的货郎担上拿起一个拨浪鼓,转了一转.那拨浪鼓就咚咚地响起来,他笑起来,道:“这个多少钱?” 老头子忙不迭地道:“长官要是喜欢就拿走,就拿走。”高仲祺笑了一笑,道:“多给他点钱。” 许重智已经走上前来,将整十块银元故在了老头子的手里,老头子眼睛都瞪大了,捧着那一把银元的双手不住地发抖,许重智低声道:“总司令,上车吧,这里的防卫不太安全。” 在楚州开会的时候,有革命党企图炸会场谋杀高仲祺,但被汤敬业提前侦获,并且对外封锁了消息,只有内部人知道,但也是惊险万分.许重智打死都不敢大意。 高仲棋看了看手中的拨浪鼓,鼓面上描绘着一个红肚兜的大胖娃娃,脸蛋红扑扑地笑着,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转过头来对老头子道:“这是给我的孩子买的,我要当爸爸了。” 老头子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名震川清的总司令高仲祺,这会儿只顾得诚惶减恐,连声道:“恭喜,恭喜长官,多于多福,多子多福。” 高仲祺转过身上了车,那汽车开起来,车外依然是一片混沌的雪世界,他手持着拨浪鼓,轻轻地晃一晃,那皮锤就硅在了鼓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最近忙得要命,眼里布满了血丝,却在那一刻,含笑的面孔上没有半点睡意。 等到了傍晚,天色晦暗,高仲祺的车已经到了遥孤山下,正要顺着山路开上山去,忽见一辆汽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司机认得车牌号,道:“这是山上宅子里的汽车,咦,是方营长。” 许重智一惊,抬眼看去.就见方营长快步奔下了汽车,一脸惶急,身后传来车门的响动,高仲祺已经下了车,许重智忙跟着走下来,那路上铺满了积雪方营长奔得踉踉跄跄,竟然一头扎到了雪地里.他连滚带爬地起来,全身都是雪,惶骇地道:“总司令,贺兰小姐从山上的台阶上摔下来了。” 骤然起了一股子飓风,将冰透了的雪粒子卷起来,呼啸着朝着人脸抽打过去,那一种疼,可以让人瞬间没了呼吸,身体好似是被冻住了,一寸-寸.好似没了知觉,只有一颗心,疯狂地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渊里坠,周围是可怕的沉寂,森寒的冷风呼呼地吹过耳畔,鬼哭狼嚎一般。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和混沌的大雪。 屋子里热极了,高仲棋坐在客室的沙发里,他从回来就坐在那里没有挪动半分地方,卧室里人影幢幢,医生和护士来来回回地走着,丫头端了一盆血水走出来,红通通的颜色,—如拨浪鼓上胖娃娃红通通的脸蛋。 他的手动了动,是去拿茶几上的荣盏,但是盛着茶水的茶盏被他碰翻了,茶水哗啦一下流淌了半个茶几面,他慢慢地把手缩回来,又朝着卧室里望了望,深邃的眼底里一片干涸的光,是脱离了水面的鱼,在痛苦地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的灯一片刺目地雪亮,医生满头大汗地走出来,惶然道:“总司令,孩子保不住了…” 接下来的话他忽然就听不见了,四周在刹那间静寂无声,他坐在沙发上,怔忡地抬着头.看着那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喉咙里仿佛鲠着尖锐的鱼刺,生硬残忍地划开了他的咽喉,他说不出话来。 他颤抖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又去摸洋火匣子,洋火匣子就在茶几上,已经被茶水泡湿泡软了,他低着头,咬着烟抽出一根火柴,在湿淋淋的磷面上划着,就是划不着,他扔掉手里的火柴梗子,又抽出一根,接着在磷面上划,再扔,再抽,再划……许重智赶紧取出自己身上的洋火,划燃了一根送过来,“总司令。” 他没说话,头都没有抬,目光直直地停在自己的手指上,固执地守着手里的那一盒湿淋淋的洋火匣子,磷面被划烂了,洋火匣子在他的手里变成破破烂烂的一块,他的手指苍白颤抖,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倔强硬挺得像一个不屈不挠的孩子。 他想他真是傻,她怎么会给他生孩子,她是恨他的呀,恨不得杀了他,但她更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就像是现在这样,哪怕他低声下气地求她,她也不会心软。 深夜的时候,他走到卧室里去。 护士正在给她喂药,就听得她虚弱地说:“你把窗户打开,我热得很。”护士忙道:“贺兰小姐,你现在身体弱,经不得风吹,可千万不能开窗户,至少一个月不能冷着冻着。”说完一回头就看到高仲祺站在门口,忙站起来轻声道:“总司令。” 他点点头,从护士的手里接过那一碗药,挥了挥手,那护士便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灯她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无血色,望了望他,静静地把头转了过去。 他坐在床侧.端着药碗,用小勺子舀了一点,送到她的嘴边,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点惊讶,他说:“吃药吧。”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淡淡的光线映照在她苍白的面孔上,他慢慢地把勺子和药碗都放在柜子上,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窗外下着很大的雪.随风满世界飘荡,天寒地冻,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八,灯罩的四面垂着粉红色的流苏,在那里无声地晃着。 他望着她,半晌轻轻道:“贺兰,你有没有听到孩子哭?” 她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沉重如铅,是化不开的阴霾,“我听见了’我还听到孩子跟我说话,他哭着说,爸爸,妈妈的心真狠,她把我摔死了,她为什么不让我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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