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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他看也不看元皇后,一拂袖道,“来人。恭送娘娘凤驾回宫。”

  “我不回去!”元皇后连“本宫”都不说了,直挺挺立在当地,手指紧紧抓住阑干,冷声道,“我就在这里看着,看我的皇儿怎么对付他——”

  “送娘娘体息!”长孙无极霍然截断她的话,转身拉了孟扶摇就走,他步子很快,孟扶摇有点担心的看着他眉宇间的铁青之色,这是长孙无极第二次发怒,但是这次的愤怒中,悲哀之意,却更浓些。

  “长孙无极,你好狠心!”身后元皇后一声尖呼撕破窒息般的寂静,失去珐琅护甲的晶莹指甲因为用力太过啪嚓一声断裂,她的声音比那断裂声还要令人心惊,“你不能杀他,他是——他是——”

  紫影一飘,一阵风似的向后一掠,刹那间元皇后身边便多了长孙无极,微微低首,长孙无极毫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母后,淡淡道,“您今天真是多话。”

  元皇后抬眼盯着他,气息不住起伏,半晌道,“孽子,你干脆连我一起杀了吧。”

  “儿臣怎么会杀母后?”长孙无极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笑意,轻轻道,“只有其罪当死的人,才应该死。”

  “谁其罪当死?”元皇后接口很快,“德王有议亲议贵之权!”

  “心术不正者当死。”元昭诩冷冷答,突然俯身到元皇后耳边,低低道,“我已忍耐了他很久,我也已经给了他最后的机会,然而我让一步,人进十丈……甚至触着了我的底线……对不住,母后,我不想背负罪孽,但有些不知进退的人,逼得我不得不背。”

  “你也在逼我死。”元皇后也冷静下来,将珐琅护甲断裂的手指,慢慢搁上自己的咽喉,对着元昭诩露出一个平静而森然的笑容,“无极,你莫要后悔。”

  “用断裂的指甲自杀么?”长孙无极微笑着,淡淡道,“上次是碎花瓶,再上次是杏仁汁,娘娘,您真是花样百出。”

  他不再看元皇后,仰首对远远俯首站在一边,不敢抬头看这对天家母子的护卫唤了一声,“送娘娘去休息!”转身就走。

  他刚走几步,迎面匆匆过来总督,满面是汗,面色惨白的附在长孙无极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孟扶摇隐约听见“自尽”之类的字眼,心中不由一紧,抬眼看长孙无极,他脸上笑意尽去,目光里翻卷起汹涌而暗黑的潮,孟扶摇靠着他的手,便觉得他指尖冰凉,身后元皇后似也感应到什么,快步追了上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长孙无极头也不回,道,“送娘娘回去!”

  护卫们犹疑着过去,身后元皇后果然厉声道,“退下!这里有你们多事的地方?本宫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看谁能动着本宫!”

  长孙无极回眸,一笑道,“是,娘娘,没人能动着您,您爱做什么,大可以去做什么,但是儿臣提醒您一句,儿臣还是有可以动得着的人的,您动得让儿臣不安了,儿臣便只好直接解决那个祸乱之源,您看着办吧。”

  “你!”

  长孙无极已经拉着孟扶摇走开,孟扶摇走到长廊中段忍不住回首,便见那华艳而高贵的女子,浑身发抖的立在长廊中央,那一抹浓重逼人的明黄色,这般远看去却突然多了几分衰弱和憔悴,如一片即将枯萎的叶子,无助飘落金玉满堂的华美宫阙。

  孟扶摇一声叹息响在心底,这就是天家母子,这就是皇族生活,尔虞我诈,针锋相对,杀机暗隐,冷漠无情,她一直以为,作为五洲大陆地位最高的独生皇子,十五岁便监国辅政的长孙无极,必然是父皇母后唯一的骄傲和荣光,无极皇族这一家也必然是五洲皇族中最为和美融洽的一家,却不曾想到,母子之间竟然裂痕深深龃龉重重,两人的对谈寒意逼人,听得她这个外人汗毛倒竖,这宫阙千层楼阁万处,到底掩盖了多少皇家不能说的秘密?

  德王和皇后,关系不一般吧?

  长孙无极是因此,才对德王网开一面的吗?

  她竟然在无意中,得罪了长孙无极的老妈,看人家恨不得剥了她了皮的眼神,孟扶摇就觉得悲哀,得罪大神不要紧,得罪大婶后果严重啊啊啊……

  ***

  长孙无极越走越快,他淡紫色的衣衫在早春一片莹绿中风般拂过,像一朵走得飞快的软云,孟扶摇盯着他的步子,心里隐隐不安,她认识他以来,这人从来都是从容淡定风雨不惊的,失态失措似乎和他绝缘,然而这一刻,看着他明显被内心复杂情绪冲击得有些快而不稳的步子,孟扶摇有些发怔。

  发生了什么事,会令他如此震惊呢?

  两人跟着总督一路向后院走,越走越偏僻越走人越少,直到一排下人房前停下,这些房子看起来普通,外面还晾晒着花花绿绿布衣,三人从布衣中间穿过去,总督开了第三间屋子的门,门一推,一股沉重的生铁味道扑面而来,室内光线黑沉黝黯,乍一看用具普通,然而孟扶摇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一张普通的油灯上。

  果然总督上前,手伸进灯帽之中一提,西墙轰隆隆提起,总督躬着身一让,却不敢再前进一步,站在那道深深的阶梯下面,满面大汗的躬下身去。

  无意中撞见皇室机密,总督只觉得大事不妙,看着孟扶摇傻兮兮的一路跟着,那眼神就像看只即将迈入屠宰场的呆头鹅。

  呆头鹅自己毫无自觉,跟着长孙无极一路沿着铁阶梯下去,还好客气的问总督,“您不带路么?”

  总督抹一把汗,暗骂哪里来的二百五,连连道,“下官在此为殿下守门……”

  长孙无极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暗门隆隆闭合,更重的铁锈气味逼来,隐约还有些更为森凉刺鼻的味道,那味道孟扶摇熟悉得很,她怔了怔,掌心一凉。

  阶梯一路向下,两人快捷的步子踏在铁梯上嗒嗒直响,悠悠远远的传开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息,这里死寂、森冷、黑暗,空旷,像生命的永恒眠床,像埋葬了无数死人的陵墓。

  长孙无极突然在最下方的阶梯前停住了脚步,他停得极其突然,孟扶摇低着头想心事,险些撞上了他的后背,一抬头,倒抽了一口冷气。

  血。

  满眼的血。

  那些淋漓的鲜血,缓慢的从铁栅栏中间流出来,粘腻而浓稠的蠕动着,像是一条条赤练蛇,无声的,瘆人的,在地面上缓缓游动。

  正对着阶梯的铁墙上,也被大幅大幅的鲜血涂满,那血迹呈喷射状洒上,在铁墙上绽开大朵大朵的血花,血花之中,几个笔意凌厉的大字,张牙舞爪的写在正中,触目惊心。

  “以我之命,铸尔之罪!”

  那几个字写得充满恨意,笔笔都粗如手指,那些蕴满了鲜血的笔划末端,承载不住那般的恶毒和仇恨般,盈满的鲜血先是坠出一个弯曲的弧度,随即细细滑落,每一道笔画,都拖曳出无数条细血线,交织纵横成血色之网,似要网住某些来自地狱深处的诅咒。

  德王就端坐在这几个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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