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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七


  孟扶摇正要反驳,却见他将那沾了她唇边酒的手指,靠近自己唇边,那般轻轻一吮。

  她的脸,突然红了,月色下娇艳如一朵新绽的海棠花。

  “生平所饮之酒,以此刻最醇美入心。”长孙无极在她身边笑,他不坐在她对面,却挤在她身边,两人衣衫都单薄,隔着衣襟各自透过体肤的热气,明明没用指尖去触,却神奇的都知道那般是软而柔滑的,令人向往的,幽径深处桃花源。

  孟扶摇手撑着颊,侧首看身侧男色,这个男人,天神造物所钟,世间最为精致的容颜,看久了会让人晕,尤其带了几分醉,平日里本就华光流溢的眼波顿时流水般荡漾,从她的醉里看他的醉,便生生看出暗香浮动,看出月色黄昏,看出那星河斑斓,银汉迢迢暗度。

  而他就那样给她看,似乎也在笑,那笑意里深深浅浅,疏影横斜,有着和她一般的意味难明的弧度。

  “扶摇……”

  她轻轻“嗯”一声,半醉状。

  “说你想说的话。”

  孟扶摇手指一颤,一杯酒洒了一半,刹那间酒醒大半——其实也没醉,她酒量最近猛涨,想醉也不那么容易。

  说……想说的话……

  他还是……看出来了。

  也是,她笑笑,长孙无极水晶心肝,她孟扶摇掩饰再好,也逃不过明镜昭昭。

  在想什么?

  最俗的一句老话,每逢佳节倍思亲。

  尘埃落定,心事无寄,这月圆之夜,那么婉娈圆满的团团月色,总叫她想起那一世的小屋,想起和母亲分食的月饼,蛋黄莲蓉,她喜欢蛋黄妈妈喜欢莲蓉,所以月饼不是一分两半,是挖出蛋黄留下莲蓉,好好一个月饼吃得狼藉万状,吃完了母女俩便笑,拉了手出门散步——月饼热量太高,要消食。

  说是消食散步,最后往往买了糖炒栗子回来,纸袋子装着,在手心唰唰的响着,栗子的热气透出来,温暖了小镇阴历八月中夜晚的凉气,黄色的栗仁圆润饱满,入口甜濡,也像是明月之下的笑容。

  可如今,再逢八月十五夜,谁陪妈妈过节?谁为她吃掉莲蓉里的蛋黄或者蛋黄里的莲蓉?谁将那栗子焐在她掌心,滴溜溜的圆?

  得了此端的圆满,得不到彼端的重逢。

  长孙无极的手伸过来,覆在她手上,他掌心的热度烫着她,连心都似颤了颤,而那眼神是鼓励的,温暖而包容——只要是你的心事,我都想分担。

  孟扶摇轻轻叹息着,觉得自己不是个好演员,为什么就不能再没心没肺点,或者干脆再城府深沉点,或者便忘了前生,或者便藏个严实,胜过如今不上不下,吊着自己也难为着他。

  “我想……”到得此刻不必再掩饰,再掩饰反而辜负他,她抬眼,明明朗朗看他,“想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长孙无极手覆着她,没有动,笑容似乎略略浅了些,有点像这一刻转过平台的月光,语气却依旧是平静的,只说了一个字。

  “看。”

  月色如缎,在石桌前缓缓拉开,孟扶摇突然就看见了月光那头的母亲。

  不,看不见母亲,只看见医院的病床,看见哗哗作响的各式仪器,看见在床头忙碌奔走的医生护士,看见床沿垂下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手上满是发青的针眼,和斑驳的老人斑。

  看见那手垂着,指尖下垂的地方,地上一本翻开的陈旧的童话书,在风中无力的哗啦啦翻动。

  看见人群忙碌半晌,稍稍安静了些,医生快步走开,吩咐护士:“下病危通知书……”

  看见护士小跑着跟着医生:“她没有亲人……”

  听见医生疑问的道:“没有亲人?这个病人几次病危,都似乎撑着不想走,那她在等谁?”

  ……

  孟扶摇脸上,突然便失了所有颜色。

  她僵在月光里,一寸寸被森凉月色浸透,或者她比月色更凉?那不过冷了亘古,她却似要永生永世的冷下去。

  她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那酒液未尽馥郁诱人,此刻看来也如鞭挞——妈妈病危,孤独一人在生死线上挣扎,她却在另一个世界高歌美酒,和情人共庆佳节。

  那酒是佳酿,是毒液,入喉如此芬芳醇美,下肚却是刚汁浇肠。

  她慢慢的,握紧了酒杯,更紧,更紧。

  纯金酒杯在掌中柔软的挤压,挤出薄薄的棱角,刺入肌肤,沁出一点深深的红,染在那灿烂华美的金箔之上,亮烈至刺眼。

  一只手轻轻伸过来,取走了那不成形的酒杯,长孙无极一挥袖收了那月色,看着一天月色下霜白的她,轻轻叹息,将她揽在怀中。

  她立即将头枕在他肩胛,双手抱住了他的腰,似待溺的人寻着了可供攀援的枕木,她的脸和手如此冰凉,触着哪里哪里都结了冰。

  他立即调节着内息,让自己更暖和些,孟扶摇埋首在他怀中,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身子忽冷忽热,酒意缓缓的泛上来,靠着他的躯体立即腾腾的热起。

  那热立时令他微微一僵,一时竟有些控制不住,两人虽然长久相处时时耳鬓厮磨,但是她一向对肢体接触十分羞涩,但凡近一些便逃了,似今晚这样近乎纠缠的姿势,从来绝无仅有。

  长孙无极起了低低的喘息。

  他是适龄的男子,是精神和肉体都强大的男人,那些男人们的欲望,他自然也有,只是却不喜欢和那些男人一般,随意什么女人都可以鱼水之欢,他只要自己的女人,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一半,为此,不惜等很久,二十余年。

  他想抱她在怀中,带她共赴云端,在彼此的攀援和纠缠里化为一体,那才是人世间最可膜拜的飞升,在红尘的喜悦里绽放,灿烂如星辉。

  然而不能,此刻不能。

  她在伤痛中,她刚刚得知那一世的尊亲的病危,她现在的依附只是内心疼痛脆弱的下意识反应,他不要这样拥有了还在昏乱迷茫中的她,在最美的一刻里染上阴影。

  长孙无极有点僵硬的起身,就势抱起她,道:“我送你回房。”

  她不说话,猫似的依偎在他怀中,她呼吸轻细,淡淡的酒香和处子体香,发丝轻软的撩过来,落在他下颌,撩得他更僵硬了几分,差点连步子都协调不稳。

  好容易回了房,干脆也不点灯,他在月色下放下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睡吧……”

  她依旧不说话,却在他将要起身时,突然伸臂抱住了他颈项。

  四面香气更浓了几分,满室氤氲旖旎的芬芳,月光如此柔软,柔软如她此刻眼波,长孙无极心中一震,刹那间觉得自己也似软了软,一斜身,便被她拉了下来。

  他半跪在床边,衣衫被她拉得半斜,月色下一抹精致锁骨,他不去整衣,只低低问她:“扶摇……”

  她“嗯”了一声。

  他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将唇凑了上去。

  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姿势有点笨拙,唇却香软如最娇嫩的花瓣,她齿间有淡淡的酒香,更多的是清甜馥郁的气味,属于她的,来自身体深处干净而诱人的滋味,她学着那些看来的经验,用舌轻轻撬他齿关,换他一声轻笑,反吮了她的舌。

  他一主动,她刚才的大胆顿时全然无踪,有些惶惑也有些被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压在她身上,牢牢纠缠住了她,他细细的吻她,一点点品尝她的甜美温暖,那般密合的唇齿间时有微微相碰,声音轻细又颤心,她颤了颤,他却忽然移开,转而轻轻吻她洁白的额,吻她润泽的颊,吻她凉而可爱的鼻尖,他的吻伴随着浅浅的啮咬,不痛却有点痒,她忍不住要缩开,只是身子一动,他立即低吟一声,喘息着将脸埋在她肩窝上。

  她僵了僵,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个变化,一时竟有些无措,又试探着避了避,却换了他身子更绷紧几分,近乎脆弱的低低一哼,她立即不敢再动,他掐在她腰侧的手却突然手指一勾,腰带已经无声无息落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指尖一转,天知道他剥人衣服有多灵巧,明明还没觉得,衣衫突然便都悠悠落了地,在脚下轻软的堆了一堆,她的外衣、内袍、自制的内衣……胸罩上缀一朵小花,简单的五瓣花型,他俯下脸去吻了吻,换了她轻微的战栗,随即他一手剥开,她一惊,下意识的去掩,却已迟了一步,听得他低低的笑:“我向你道歉……以前我看走眼了……”

  她疑问的看他,他目光笑吟吟的扫过她的胸。

  她大羞,随即恼羞成怒,不甘示弱的一把拉下他,急手急脚就去扯他衣服,扯得殊不温柔,他也不急,任她那样笨拙的解着,顺手也把他想去除的障碍物都一一扔了。

  突然便觉得月光一凉,彼此眼前都一亮,彼此都坦然在一色银辉里。

  她的身姿是秀丽的山峦,起伏到哪里哪里便是一首最柔软的诗,月色映得那身体如玉如琉璃,勾勒出淡金色的最动人的曲线,在起处起,在收处收,在转折处跌宕引人惊叹,在幽深处缠绵让人颤栗,似是觉得那月色羞人,她抬臂半遮住眼,从臂至腰,便斜出流波一般诱人的弧度,如一个令人愿意永久沉溺的漩涡。

  遮着眼,却又偷偷看他,这男人为什么连身材都这么好?为什么连身上肌肤都光滑如绸?不怕引天妒么……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眼前一暗身子一重,他已经温柔的覆了上来。

  她颤了颤,脸一侧触着他的肩,突然觉得触感有异,睁眼一看便见狰狞的伤疤,两肩都有,而抱住她的手腕上也伤痕深深,左手尤其重些,愈合后肌肤微微凸起,完美上的瑕疵,那般刺目而痛心的伤痕。

  她的眼泪立刻便落了下来,落在淡红的伤疤之上,在不平的肌肤上缓缓洇开,她轻轻抚着那伤痕,眼泪没完没了的落着,似乎想用泪水冲洗掉这般令她疼痛的疤痕,冲洗掉他曾为她受过的那些苦,甚至,冲洗掉她在他一生中印下的痕迹,那些属于天之骄子的他,本不该承受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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