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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阴丽华看着这道帛书,想起当年初见时,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再想起刘庄初登帝位时,刘荆的那封谋反书,摇头叹息一声。她要求亲自送葬,刘庄犹豫再三,终于同意。

  发丧那一日,刘庄陪着阴丽华出幸津门亭发哀,使大司空持节护丧事,赠送以殊礼。同时又诏楚王刘英、赵王刘栩、北海王刘兴、馆陶公主、比阳公主及京师亲戚皆会葬。

  但说句实话,刘彊这一死,也确实让阴丽华心中干净了许多。刘庄的皇位将会更稳固,郭圣通余下的几个儿子,将再也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因为一直养在西宫的刘焉,尚未就国。

  刘庄即位之初,便一直有朝臣上疏,奏请刘焉就国。阴丽华便一直以她独爱这个孩子,舍不得放他离开为由,一一拒绝。只要刘庄的皇位一日不稳,她便一日不会放刘焉离开。

  谁说都没有用!

  但是没想到的是,刘彊之事才刚刚过去,刘荆那个不让她省心的孩子,却又胡闹了一桩混账事。

  他竟聚一群占星师,一同谋划,冀天下有变!

  阴丽华气急之下,猛然起身,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几乎没要了半条命去。她扯着刘庄,怒声道:“将他给我改封到广陵思过去,日后无诏敕,不得入宫!”

  这个混账的东西,不气死她,他就不安心!

  可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纵是将她气死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那一下也是跌得狠了,竟整整卧床半年,直到刘焉就国时,才勉强下床。

  阴丽华嘱咐刘庄,因是太后“独爱”,是以,要“宠盛”。

  刘庄自然明白阴丽华的意思,便以太后尤爱为由,赐以虎贲、官骑,恩宠尤厚,独得往来京师。

  从刘彊之死,到刘焉就国,仅仅两件事,京师内外,便开始人人赞叹,皇帝礼待阴、郭两位太后所生之子,每事必均,数受赏赐,恩宠俱渥,果然是仁厚之君!

  永平二年十二月,窦融堂兄之子,护羌校尉窦林因欺骗皇帝及贪赃枉法之罪,下狱处死。这个时候的窦氏家族,一公、两侯、三公主以及四个二千石官。上至祖父下至孙儿,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其煊赫,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

  对于窦氏,刘庄没有手软,却也做不到连根拔。连连下诏责备窦融治家不严,终于吓得窦融辞官回家,但只这些,也足以惊吓到让整个气焰嚣张的窦氏家族安分十数年了。

  刘中礼进宫,却在阴丽华面前,对窦氏倾轧、窦固被废于家中之事只字不提,言笑之中虽有掩不住的悲怆之意,但却不曾多说一句。

  阴丽华却是叹息,平心而论,窦固本不错。她的四个女婿里面,除去阴丰外,她只对这个窦固是最为满意的。中礼也时常对她讲,他倒是最喜兵法,爱看兵书,对父皇当年的昆阳之战最为推崇。

  但此时刘中礼却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道:“母后,窦家之败,是儿臣所乐见的。父皇一生崇俭,想想儿时,跟着父皇母后在宫中,何等节俭,父皇堂堂一国之尊,寝宫之中不见珠玩,不列玉器……但反过头来看看窦家,穷极奢华,仆婢成群!这固然与他窦氏一门连娶三位公主有关,但窦氏子弟不思进取,奢靡无度,也必终为皇上所不能容。儿臣只想借此机会,让孟孙从中汲取教训,修身养性,为父皇、母后,为皇上、为儿臣挣些个脸面出来,不要让天下百姓都认为父皇的四个女婿个个不争气,为天下人所嘲笑。”

  中礼的这一番话让阴丽华极为欣慰,长出了一口气,抚着她的手叹道:“你们三姐妹啊……梁松是你大姐她自己挑的;郭璜是你父皇为了安抚郭家而定下的,礼刘她自己也满意;阴丰是我给你妹妹挑的,让两个小冤家凑到一堆去,凭他们打闹;独独窦固是你父皇给你挑的。”说着便又微微一笑,“到底是你父皇啊,他看人的眼光,向来就准。当初他将你下嫁给窦固,我还不太乐意,总还想着在邓家给你寻上一个驸马……唉,现在看看,你妹妹在你舅父家,也不见得好啊!”

  刘中礼双眸一黯,笑容凝固在嘴角,但转眼却又低眉遮了过去,再抬头,依旧笑容满面,但阴丽华恍惚地想着小女儿在阴家三日打两日闹,过得也不如意,正伤神,也没有留意她。

  “妹妹……好着呢,母后不必太操心了。”

  阴丽华摇头叹息:“她那个脾性,生生是给我和你父皇惯出来的。当初也就想着,她最小,我和你父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在了,活着的时候,能多宠着点就多宠着点,结果就养成了她这等刁蛮骄横的性子。唉,满雒阳的王侯府第,将她嫁到哪家我都不放心!也只有将她嫁到你舅父家去了,到底是舅甥一家亲,多少也都能担待着些。我也就放心了。”

  刘中礼抬头看着她的母后,突然发现她两鬓的白发越来越多了,心头一酸,父皇还在世的那一年看着,一头青丝还是青多白少,如今不过三年,竟是白发多过青丝,越发地苍老了。

  刘中礼突然趴到榻上,一头扑进了阴丽华怀里,搂着她叫了一声:“娘啊——”

  阴丽华两手搂着她的身子,轻轻拍着,低声说:“娘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多少忍忍吧,阳儿将孟孙留在雒阳,不还是为着你呢!他到底是你哥哥,总也是想着你的。不管怎么样,你到底是涅阳公主,只要娘还活着一天,是谁也奈何不得你的。”

  刘中礼在她怀里摇着头,“儿不委屈,儿只是想哭,只是想哭啊……”

  “想哭就哭吧,在娘怀里哭,跟你儿时一样。只是,等回了公主府里,可别在孟孙眼前哭,你要把笑留给他,知道么?”

  中礼将她抱得紧了,一声声,只喊着娘。

  阴丽华笑了笑,道:“你呀,打小就最听话,你兄弟姐妹多,娘总也顾不周全,但是你却从来未曾让娘操过心,娘难过的时候,你还总是陪在娘身边,什么话都不说,就那么陪娘坐着。”她低眉,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轻轻地道,“你父皇让你下嫁给窦固那一年,我问你,‘你愿意么?’你同娘道,‘只要是父皇母后指的,定然是最好的,儿愿意。’听了这话呀,娘这心,刀扎一般地疼,我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地懂事呢……

  “你们四个姐妹,你和你大姐自幼便懂事,知道照顾弟妹;礼刘是个糊涂性儿,也亏得她是个公主,否则还真是替她担心呢!好在,皇上也知道他这个妹妹糊涂,凡事也就多护着她一些了,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了。再有就是绶儿……你们几个我都能放心,独独就她,我死了也放心不下她……”

  刘中礼哭叫着,“娘,娘您不要说了,女儿不想瞒着您,可却不得不瞒着您,娘……娘啊……”

  阴丽华缓缓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不得不瞒着我,那便瞒着吧!娘老了,有些事情,娘也不想知道了。等哪天我死了,到地下去找你父皇,你们呀,就任凭你们自己过去吧!”

  殿外传来两声呜咽,阴丽华侧头看着这个侧殿,远处放着一盆炭火,榻上玉鹤的足灯,鹤尾灯的托盘上三支臂粗的蜡烛汩汩垂着泪,案几上小铜鼎里燃着涎香,此刻正袅袅地散着香气,青幔委地,玉帘低垂,宫女们都被她屏退了,就连习研也候在了外间,这殿里除了中礼的哭声,便沉沉地透着一股子悲怆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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