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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我不动声色,石竹,石竹,除了阿宙,无人知道此花乃我最爱的。我又瞅了一眼阿若头上鲜艳的粉石竹花,持镜宫女说:“五殿下府内大片的石竹花都开了,好看。今年比去年还要美。在宫中高处眺望赵王府,就能瞧见,称为长安新景,皇后您想去瞧瞧吗?”

  宫女们以玉杖拨开重帘,日头毒人,我眯了一下眼睛:“王妃那里的人来了吗?”

  卢妃入京,依旧住在魏王府。但魏王府在西边第一区,所以我常常去看望,不去时就令宫女宦官前去探视,卢王妃也每日派侍女来。“没有,奴婢派人候着去。”阿若说。

  正在此时,圆荷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件东西:“皇后,西北送来的贺礼,可怎么退还?”

  我定睛一看,是具青铜制卧婴托盏灯。婴儿卷发,是个西域胡儿。我不禁露出笑容,左右跟着赞叹声起。灯槽内有蜡烛封住,圆荷凑近我:“罗夫人吩咐奴婢转告皇后,赵王送灯时给她写信。说他还有个谜语,可让皇后左右的小宦官猜猜。第一个猜出来的,请皇后准许他去西北军营。”

  我知阿宙此举必有来历,便让在殿内的五位小宦官都凑齐了,圆荷点上蜡烛,:“明月半依云脚下,残花犹落马蹄前。是个什么字?”只有惠童眼皮一眨。

  我还在回思这两句话,惠童干脆说:“熊。”我思索着,过了一会儿,对惠童微微一笑。另外两个小宦官也开口:“是熊。”“真是熊啊!惠童为何你那么快?”

  蜡烛烧尽,灯槽内现出一个“熊”字,是阿宙的字迹,应是用锐器刻上的。众人惊叹,纷纷赞美惠童聪敏。惠童脸色发红,眼珠转动。我又对他笑了笑:“到底是赵王旧人,心有灵犀。西北紧急,伤员极多,惠童你明晨启程,为我送些药草去那里吧。”

  圆荷又交给我封信:“皇后,这是上官先生所送入的贺信。”

  我将信展开,众人按例都悄声退下,我悠悠道:“惠童留下。”

  上官之信,写在一张素朴的笺纸上。字不如以往秀丽,越显得如水清逸。

  “上官轶白:古人云居累卵之危,而图泰山之安。轶辅赵王甘州大捷后,竟累十卵成偶形。有志者事竟成,累卵也非危事。惜路途遥远,偶人不便运送。随军西出阳关,回望红日归处,知是长安。乃思皇上万岁,延祝皇后千秋。平城匆匆拜别,心知皇后未尽之言。轶为医者,中宫思之事,神必佑之。”

  我不好开口之事,上官知道……上官先生。我双手合掌,薄笺合在手里,重于千斤。不知道是神来佑我,还是神遣上官先生吉人佑我。我吸了口气,抬眼:“你可以说了吧。”

  惠童跪下:“回皇后:昔日在赵王府,殿下元宵喜制灯谜。这是旧谜。我自然一听便知。惠童虽然在皇后身边伺候,但日夜惦记殿下安危。恳请皇后成全。”

  阿宙要一个小孩子去西北,倒是辛苦惠童了。阿宙以前是个心血来潮的人,但这次,许是有事要让最心腹人去做。我非但要成全,而且也不能泄露,我正要对惠童说话,阿若拽着一个女孩:“皇后,她来了,快回话呀。”

  女孩匍匐在地:“皇后,我家王妃好像就要生了……情况不妙。”

  我腾得起身:“来人,快去报知罗夫人,兰若寺善静尼。本宫即刻幸魏王府。”

  我和天寰因有意收养卢妃之子入宫教养,对她此次生产也最为重视,稳婆,大夫,寺庙念经,各类准备,一应俱全。

  我的生辰就是在产妇的惨叫声,僧尼们越来越惶恐的祈祷声,左右侍女的抽泣声里,到了日暮。在这种场面里,我握着卢妃的手,她疼极了,将我手腕掐得青紫,但我还是不松手,一下下的抚摸她的乱发。她跟我差不多年龄,从来也不得罪人,就是对于她丈夫,也总是维护的。可是现在的她,好像变成一个疯狂的女人。我从未意识到我们这样年龄,还只是女该子,身体还是这般的脆弱。目睹她生育,给我印象之深,难以磨灭。看着卢妃,我好像看到了母亲,千千万万的女人在痛苦的挣扎。为什么有这样可怕的事?母亲从未对我说起过,她所描绘我的出生,是美妙诗意的。可我亲眼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无论如何的美丽语言,都改变不了事实。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竟会让这么惨酷的情景发生?

  新生的男娃娃啼哭,满身是血,满床褥子都是他母亲的鲜血。卢妃眼神涣散,用尽最后的气力:“请皇后……皇上照顾孩子,让……让我六哥……好自为之。……将来,万一坏了事……求皇后保全长子……”

  我忍不住落泪了:“我答应。”她的唇色变的如同白蜡,渐渐的,我手里的手僵冷了。

  事先一点没有想到,我的生辰,成了别人的死日。我并没有觉得不祥,只是有种兔死狐悲。这个男孩,被我们收养于内宫。天寰曾说,卢氏全家信佛,我就给孩子取名叫迦叶。

  有生有死,有好有坏。西北军攻击沙州敦煌,果然陷入苦战。西南却出现了一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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