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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我捕捉他眼里的光茫,摇摇头,很想说些话,但一时说不出来,怕他觉得虚伪。我不怕,相反,我更想有孩子了,但是……天寰摸了摸我的头:“我们恐怕难有孩子。但也许是好事。你不生育,倒是少了一个危险。”

  我心里翻江倒海,我寻思多日的话,被我舌头拣选了数句出来:“天寰,你知道我中毒过的,对吗?但那时我还小,而且上官也给我治过。上官说,神灵对我所愿应该会庇佑,你为何没有他的想法?”

  天寰缓缓的说:“我和上官不一样的。在太子身边的女人写了信说:南朝宫中下绝育之毒,以太子生母吴夫人为首。这种毒药无色无味,平日都放在米饭饮水中。只要用特制熏香一引,毒就会被加深。自从你叔父继位,全宫女子,无人生育一个孩子。上官这次到平城见我,我当面询问他此事,他说他尚不知道这种毒的确切害处,虽然给你治疗了,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好像一边告诉我,一边还在犹豫,这样的他,不太像我所认识的皇帝了。

  我并不吃惊,琢磨太久,毕竟我什么都想到过了。下毒,是怯懦而卑鄙的。但吴夫人爬到这个位置太难了,也许在那漫长的煎熬里她早已经为权位疯狂。

  迦叶张大了眼珠子,懵懂的望着我们,我收回在天寰脸上的视线,亲了亲婴儿的脸蛋。两人能在宁谧的七夕相守,宜应对上天感恩。我又对天寰笑了笑,并没有叹息。

  七夕过后不久,王菡就被送到了长安。

  傍晚风雨张狂,我笼着袖子,跟着如雅一起走在泥泞的小径上。王函被关押在城北的天牢里,已经七日了。对这位琅玡王氏的公子,恐怕是段难忘的经历。

  我望着如雅脚下的靴子,听他讲述他记忆里的王菡,突然说:“如雅,七夕节上有好几位皇族母夫人向我请求,让我把你许配给她的女儿。”

  如雅握着伞柄,笑着用袖子抹去鼻尖的雨滴:“承蒙不弃。但我可不敢娶亲。母亲还在南方……要跟我成婚,和我相冲相克都没关系。但要跟我母亲八字相合,容易吗?”

  他母亲的八字,连我都不知道,也就是随他说吧。如雅在廊下收了油布伞,见我肩膀还是湿了:“不要紧吗?”他自己浑身是水,也不抖去,延首张望,轻盈若在荷叶上的蜻蜓:“好景致。”

  我摇摇头,臂弯里的竹篮更显沉重。我环视四周:“好,头一次见到大狱。”

  按照事先的安排,我被引入了一间斗大的牢房。在昏暗的油灯下,有个魁梧的年轻人正在用草杆画地练习书法。狱卒打开狱门,粗声粗气道:“喂,有人来探你了。”

  那青年随意的望了我一眼,自顾自练习。我咳嗽了一声,他才定睛看我,瞳仁霎时放大了。但不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态度,声音洪亮:“我家中已有妻子,想用美人计让我上钩,北朝人好手段啊。”

  我微笑,将竹篮里的江南小菜一一放在地上:“我可是有丈夫的主儿了。你上钩不上钩,不就是一死吗?对你这样的贵公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父亲失去了独生儿子,也能活个几年。你妻子见不着你,还能改嫁。”

  王菡将污秽的袖子一甩:“你……?”

  我坐在草上,这地方阴冷潮湿,窗外雨声好像细碎心声:“我说错了吗?”我把筷子递给

  王菡:“请吃吧,我也是个南方人,在长安城里只有这顿饭还有江南的味道了。王菡大人。”

  他瞪着眼睛:“你想错了。”

  我指着地上的字:“你怎么不是王菡?你写地上这些字,唯独安字写作了‘平’,难道不是为了避讳你的祖父太傅的名字?”我看他迟疑着不肯接筷子:“嗯,大人也怕死。以为我是派来毒杀你的人?你要是想死,早点就可以死了,何必等到今天?”

  他愤然抓过筷子,偏头吃起莼菜来,我叹息了一声:“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这米饭是我用金陵水所烹制的。王大人,你这辈子还能见到建康城否?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我虽然是孤儿,也没有孩子,但想起来,你父亲在你被俘后不再进攻,也是舔犊之情吧。”

  王菡无声的吃饭,好像每一口都难以吞咽。我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吃完了饭,你就可以上路了。”

  王菡惊讶的望着我,他虽然并不算俊美,但正如人们所形容王谢子弟,总有与众不同的气质。那不是靠漂亮的外表,华丽的衣服就可以有的存在感。他问我:“你到底是谁?上路,是让我回家?”

  我莞尔,谢如雅跟着步入牢房,他的笑声透亮:“王菡,嘴下留情,我也想沾光吃几口。”

  王菡端详他,脱口而出:“谢如雅?”片刻,他就放下筷子,向后挪了一丈,对我下拜:“王菡没有想到公主来此,请公主恕我唐突。”

  我扶起他来:“王大人,这里没有公主。我们只是你家乡人而已。而出了这里,我也不是公主,而是皇后。你父亲从湘州起兵,本是为江南朝廷所不容。但你以后何以再回乌衣巷的老家?皇帝并未出马,你父亲已丢失了你。就算他攻下西川。以你饱读史书,今日天下,还是否能成三足鼎立?”

  “这……不能啊。”听闻王菡骨鲠,他真的是坦率的。

  如雅从自己袖子里又掏出一双筷子,乐呵呵道:“王菡,这可是我自备的。唔,……好吃。姐姐的意思,你大概也咀嚼出来了。北朝以五万骑兵打到了敦煌。但薛坚十万之兵,一旦得到增援,后果也可想而知。呀……姜还是老得辣……老薛坚怎么会不如元君宙那种毛孩呢?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在战场上不见的适用,不然也不会有西楚霸王了。人人都在乎一个‘忠孝’。可这样的乱世,改朝换代,也只不过是一家物换成另外一家物罢了。无论谁为天下之主,你照样是王,我照样是谢。要说北朝是胡人,那姐姐当了皇后,岂不是胡汉一家。将来的皇子,便是武献皇帝的外孙,还不是心里装着南朝旧族。你我回到江南也就不是白日说梦了吧。嗯,这个好吃……我不贪了,还是让给你品。”

  我为王菡斟酒一杯,低声说:“你父亲是先帝的忠臣,你也是有名的孝子。你们投于北朝,实际上还在为我做事。你父亲上了年纪,内心最大的希望是保住王氏家族。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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