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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院子里的人,一半怔怔的看着屋内闭目不语的宁弈,一半怔怔的看着屋顶趴在雨中的顾南衣。

  每个人想表达自己的悲伤,却觉得在这两人面前怎么表达都似乎多余而做作,他们看起来也似乎并不悲伤,顾南衣和平日还有些不同,宁弈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

  然而就是那般沉凝的寂静里,叫人听见心碎的声音。

  “殿下……”燕怀石含着泪再次磕头,“该……准备了……”

  宁弈的手颤了颤,缓缓拿开,似乎很平静的“哦”了一声,燕怀石却听出些微的颤抖和悲凉。

  宁弈招招手,宁澄无声的另外端上一盆水,宁弈淡淡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给她净身。”

  燕怀石没有多想,小心退了出去,宁澄却呆呆的看着他,最终也无声走开。

  宁弈摸索着凤知微的衣裳,小心的解开她的衣扣,以往很多次他试图接近这具身体,却只有此刻毫无绮思。

  布巾沾了温水,细细的擦,天盛的风俗里,恩深爱重的夫妻,死去可以由对方净身。

  他抿着唇,用手指轻轻勾勒她身体的轮廓,这是还未见便要永久失之交臂的她,过了今日永无再见之期。

  我的……知微……

  “哗啦!”

  纸门突然被人大力拉开,满院子的雨飘了进来,他恼怒的转过头去。

  “殿下!”特别清楚爽利的声音,来自于那悍勇的小寡妇,“还有一个办法!”

  ***

  三日后,凤知微终于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是秋日菊花怒放在霞影红的窗纱上。

  听见的是头顶上的叶笛声,昏迷刚醒的那一霎还是断断续续,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突然明亮而婉转。

  满院子的鸟都啁啾的鸣起来,一唱一和。

  她转动有点干涩的眼睛,发现居然满屋子的人,宁澄挂在横梁上,口水睡得滴滴答答下雨似的,雨中沐浴着赫连铮,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抱头而睡,似乎怕自己的鼾声吵醒了谁,燕怀石枕着他家夫人的大腿酣然高卧,姚扬宇压着余梁的肚子坦腹而眠。

  所有人乱七八糟席地而睡,满屋子袅袅药香里,还有些古怪而熟悉的气味。

  而对面,坐着宁弈,似乎在闭目调息,她刚睁眼的那一刻,他也立即有所感应般的睁眼,对着她微微一笑。

  凤知微也一笑,一笑间眼睛突然红了。

  这个人,是宁弈吗?

  谁饿着他打着他苦着他,把好好一个丰神如玉美名满帝京的风流楚王,搞成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活像从粤州流放地做苦狱三年的样子?

  还有这群人,一个个胡子拉碴的都不知道清理下?还全部睡在她的闺房里?

  她目光流转,在一张张疲倦的脸上仔细的扫过,又笑了笑。

  身体很累,像被谁痛揍了一百天,心却温暖如浸入温泉,通身里流动着舒畅的血液。

  宁弈似乎侧耳听了听空气中她的呼吸,绽开一点微微的笑意,随即站起身,将那群人拖的拖踢的踢,全部给扔了出去。

  孕妇不需要他动,孕妇自己爬起来,拖着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丈夫,一边出去一边还不忘记带上纸门,“闲人清场,敬请回避!”

  宁弈感激的笑了笑,隔着纸门道:“燕夫人爽利明朗智勇全才,不知道将来可愿为朝廷效力。”

  “民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华琼爽朗的笑声远去。

  门关上,宁弈向床前走来,凤知微在床上向他露出浅浅笑意,疲倦的哑声道:“是不是很累?”

  话还没说完,忽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紧紧的抱着她,身子微微颤抖,在她耳边低低吸气,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知微……知微……”

  他什么都不说,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将她更用力的揉在了自己怀中,似乎怕那么一松手,她便飞了出去,永难找回。

  那颤音瑟瑟耳边,像一根丝弦同时拨动凤知微的心音,不知不觉也随着微微一抖,心底处或松或紧,迷蒙明灭,像有什么在接续,又像有什么在断裂,她有些畏缩的一让,一让间触着他的肩骨,嶙峋坚硬的触感让她眼睛瞬间再次一红。

  他却已经放开了她,笑道:“你刚醒,莫要累着你。”坐在她对面,微笑看着她,明明看不见,那眼神却仿佛看不够似的。

  哗啦一声响,屋顶出现一个洞,顾南衣从洞里飘下来,凤知微再次瞪大眼睛,看着顾少爷,倒抽一口气,喃喃道:“我以后坚决不生病……”

  顾南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很多天没换的衣服凌乱的贴在身上,半晌慢慢过来。

  凤知微等他停在三步之外,顾南衣却没有停,凤知微愕然的看着他最终在一步外停下。

  他腰上永远挂着的小胡桃袋子落在凤知微眼前,凤知微取了,慢慢数了数,看着那些泡过水的胡桃,轻轻道:“你最近都没吃么?”

  顾南衣点点头,还是一句话不说的看着她。

  他瘦,有点乱,有点脏,胡桃没吃,衣服没换。

  “我不会死。”凤知微默然半晌,压下一霎间的哽咽,道,“我死了,你迷路了谁去找你?”

  顾南衣盯着她,这才摸出一个核桃,慢慢的吃。

  “那个受潮发霉了。”宁弈突然道,“宁澄,去陪顾先生换衣服换胡桃。”

  宁澄冒出来,笑嘻嘻要去拉顾南衣。

  “顾兄,去带殿下洗澡换衣服吃饭。”凤知微同时开口。

  不容拒绝,一堆人都被赶了出去,到了晚间,却又都奔了回来,还是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床边,凤知微赶也赶不走,自己又精神不济,只好由他,宁弈在她身边小床上,娓娓和她说起这段时间南海发生的事,他语气清淡,凤知微却听出其中惊心动魄,半晌才失神笑道:“没想到我睡了一觉,竟然错过这许多好戏。”

  “你这一觉,睡得我差点……”宁弈一句话到了口边忽然止住,凤知微沉默着,也没有追问,两人都躺在榻上,睁大眼睛望着屋顶,有淡淡的奇异的气氛,飘散开来。

  半晌凤知微转了话题,问:“那瘟疫那么厉害,别人都过不了夜,我怎么没事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宁弈道,“你从村子过染了疫病,却也是村子里的人救了你。”

  “那个孩子?”凤知微立即反应过来。

  “是,那个里正隐约听说了憩园寻找名医,猜测恐怕是那天过村的人感染了疫病,他觉得他那个侄子很有些奇异,便带他来求见,但是憩园门丁哪里肯相信他,挡在门外不给进,还是华琼遇见,大胆做主让他进来,来了之后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是一个大活人不是药,幸亏顾兄在京城请来的一位大夫及时赶来,取其活血,辅以诸药,才将已经迈入鬼门关的你给拉了回来。”

  “那孩子人呢?大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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