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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那人滚在车轮下,似乎十分慌乱,挥舞手脚乱叫,手臂打着车厢底部砰砰乱响,他伸手去够车厢边缘,想将自己的身体停稳。

  隐约间那男子臂弯间似有乌光一闪。

  乌光一闪间,不知道哪里又有异响,一个路边卖旧衣的摊子被挤散,衣服滚落一地,摊主大叫着扑上来收拾衣物,不顾被轧着手,将手伸进车厢底部去够。

  先前滚到车厢底的男子,和这个摊主,在车厢底部,各自手臂一架。

  随即让开。

  马车停下,前方护卫疾驰而来,男子灰头土脸的从车厢底爬出,大骂:“哪个龟儿子推俺的!险些轧死我!”

  摊主抱着自己散落的衣物,点头哈腰的和安王府护卫赔笑,“军爷……小的也是被人推落的,恕罪恕罪……”

  安王府护卫冷着脸,将两人恶狠狠推开,“滚!”

  前方号令传来,示意不得有误继续前行,车马驰过,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跟着进城,各自散开。

  那个滚入车厢底的青衣汉子,掸了掸身上灰,和另外几位男子混合在一起,在一座酒楼门口买了几个烧饼,蹲在廊檐下啃,和那些卖苦力的汉子们一个模样。

  “刚才怎么回事?”一个宽袍黑衣人问。

  “被人阻住了。”青衣汉子低低开口,他声音低沉,似乎眼睛不太好,糊满眼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眸长什么样子,这人一边说话一边不适应的抬手要去揉眼睛,却在接触到对面人的目光后赶紧顿住,随即讪讪笑了笑,道,“实在不习惯的……”

  “对方什么来路?为什么会阻你?”

  “当时他挡住我想要劈开车底的刀,只说了一句,不是,不要打草惊蛇。”青衣汉子道,“我听得他语气诚恳,正好我也觉得不对劲,那车厢里的东西,似乎太重了些,所以我收了手,对方的来路我看不出,不过似乎没敌意,你知道的,现在各方不相信那个消息,试图营救她的人,不止我们。”

  宽袍黑衣人“嗯”了一声,不说话了,他身边一人,穿着粗劣的苦哈哈的黄布衣,蹲在那里好像浑身长了虱子,不住的抖着衣服,满身的不自在,他对两人的对话不理不睬,突然摘了身边一棵树的叶子,道:“这里也有。”

  随即他将叶子叠叠,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声音微细,淹没在嘈杂的集市声里。

  他身边几个人都不说话,静默的看着他,他却只是专心的吹着,似乎要不知疲倦的吹下去。

  几个汉子听着听着,一直听到都快要觉得不能忍受,正要开口阻止,那人已经放下叶子,轻轻道:“吹着笛,找到你。”

  糊满眼屎的青衣人,突然转过头去。

  另一个宽袍大袖的黑衣男子,一张普通的黄脸,盯着那城门上的头颅,目光若有所思,青衣汉子挥挥手,满不在乎的道:“看什么看,别看了!”

  他决然的扭着头,似乎表示不看那头颅,那东西便不存在。

  黄布衣的少年勾着头,慢慢的啃烧饼,道:“不是。”

  青衣汉子倒来了兴趣,凑过去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黄布衣的少年一巴掌将他推得远远。

  “我不是说这个……”宽袍黑衣人若有所思看着那头颅,道,“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她没死,晋思羽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她没死,为什么身份没有被泄露?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一问,两个人都沉默,青衣汉子半晌艰涩的道:“我……不知道……”

  黄衣少年手一伸,掌中的烧饼突然变成碎末,他怔怔盯着烧饼,突然一个转身,面壁了。

  青衣汉子露出崩溃的表情,一把将他转过来,在他耳边低喝:“这不是天盛,不是在她身边,这是敌国大越,她还在险地,生死不知!你赶紧给我正常起来,话要流畅的说,事情要正常的做!做不到也得做!不然你害死我们,就是害死她!”

  他语气严厉,宽袍黑衣人听着,张了张嘴,有点不忍的想要去拦,手伸到一半却又止住,叹息一声。

  黄衣少年却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推开青衣汉子,想了半晌,认真的抬起头来,道:“我正常就能找到她?我不像你们这样我就会害死她?”

  “哎呀,就应该这样子说话!”青衣汉子赶紧大力点头,生怕点慢了,这家伙又不正常了。

  黄衣少年若有所思蹲在那里,半晌点点头,道:“她希望我走出来,她说过,如果她看见那样的我,会很高兴出来见我的。”

  他说得很慢,每句停顿很多,似乎要仔细艰难思索才能完整的说出这么一句流畅有关联的话,对面的两个人却露出喜色,对望一眼,宽袍黑衣人忍不住喃喃道:“也许能因祸得福……”

  “他的天地唯有她而已,少了她,他就再做不成原来的他。”青衣汉子蹲着,有点吃味的哼了一声。

  “说来我也有错。”宽袍黑衣人叹息,“我不该离开的,不然你们哪里会中招?”

  “别说了!”青衣汉子烦躁的道,“千错万错错在我,心太软不成事!娘的,那德州老混账竟然和禹州粮道有关系,梅朵跑掉他便在新粮里下了药,谁想得到一直好好的粮食会突然出事,本来也没打算吃新粮,不想偏偏煮了那锅粥!”

  “谁都没错,不过是阴差阳错致此祸患,小姚为了这事,险些自刎谢罪,你们也耿耿如今,何必?”宽袍人淡淡道,“事情既已发生,后悔无用,唯全力弥补而已。”

  “他妈的她为什么要劈昏我为什么要劈昏我……”青衣汉子犹自愤愤,将烧饼捏得芝麻掉纷纷。

  “她承诺护持你和你的草原,自然不能让你蹈险。”宽袍人叹息一声,“可惜那晚跟在她身边的暗卫也全死光了,有些事,真的只有找到她才知道了……”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遥遥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你在哪里?

  ***

  这一日的浦城,有人坐在马车中,有人蹲在屋檐下,天南海北因一人相聚,不惜餐风露宿,让人餐风露宿的那个人,却睡在深宅大院锦绣被窝里。

  院子是城东“浦园”,画梁雕庑,精美清雅,是浦城第一大户刘家的别业,最近贡献出来做为安王殿下的行宫。

  重重深户卷珠帘,快速穿过高挑的人影,衣袂卷得帘幕光影动荡,回廊下照壁前的丫鬟小厮,纷纷躬身垂手,远远退开去。

  人影直奔后院第三进,转转折折,越过一重隐秘的垂花门户,在一扇门前停下。

  “怎样了?”在推门之前,他沉声问迎出来的女医官。

  那女子低声道:“应该快醒了,只是不知道醒来后会怎样……”男子眉目间神色更沉几分,出神半晌,道:“你下去吧,看看另一个,好好看护,别出岔子。”

  那医婆领命而去,男子则轻轻步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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