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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黄底红字的“晋”字大旗下,她一身熟悉的男儿装扮,长发随随便便挽起,脸容有些清瘦,眼眸却水光盈盈,发上青色的系带和乌发一起,也在风中柔曼招展。

  这是时隔一年之后,两人真正的以宁弈和魏知的身份,相见。

  不是擦肩而过的主营之遇,不是浦园暗室的惊心之吻,不是除夕之夜火树银花里,十丈外的小厮和暖棚内的芍药。

  是此刻城上城下,相隔万军。

  人海熙攘,相望而不相近。

  宁弈一直仰着头,极其仔细的看着她,其实昨夜才远远见过,然而不知怎的,他就不愿承认之前那在别人怀里的女子是她,那是披着凤知微外衣的一个假人儿,只有此刻的魏知,才是真的。

  他微微的拧着眉,刚才遇见宗宸,已经知道了双生盅的事,如今看见她站在晋思羽身侧,又是当初魏知那种淡而雍容的样子,心底隐隐便生出不好的预感。

  凤知微居高临下,眼神在掠过一圈之后,终于转到了宁字大旗下。

  目划日碰,各有各的深沉如海,各有各的凝定似渊,彼此都在对方眼神里看见星火缭绕,彼此都将那缭绕的星火,放逐在心的荒芜里。

  目光一碰,便即转开。

  “看来魏将军你在天盛很有人望。”晋思羽似笑非笑。

  “过奖过奖。”凤知微肃然道,“在其位谋其政,区区一向是个恪尽职守的好属下。”

  “魏将军——”

  一声凄越长唤,惊破长空,惊得两军齐齐罢手,便见一骑长驰而来,悍然穿越纠缠在一起的黑甲和金甲士兵,手中长枪和胯下马蹄同时激扬起带着血色和泥泞的飞雪,“将军——”

  马上人驰到近前,被近卫营阻住,他的拼命拍马跟随来的护卫急忙上前迎战,他却不管不顾,自马上飞身而下,一个扑跪在泥泞雪地上哧出好远,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将军!”

  三声连唤,悲愤惭悔,再抬头时已泪流满面。

  天盛军一阵唏嘘,很多士兵悄然落泪。

  近卫营愕然停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知微立于旗下,看着满脸泥泞混着泪水的姚扬宇,一瞬间素来淡定的眼神,都如风过碧湖,动荡起无声的涟漪。

  然而她随即就平静了下来。

  晋思羽沉默着,看着那哭得孩子似的年轻天盛将军,眼神里有淡淡震撼——一介女子,能令这样的男儿折服如此,那又是何等的独步天下?

  他缓缓举起手,手中抓着搏住凤知微的绳索,将一把刀,横架在她颈上。

  天盛大军哗然,无数人开始张口大骂,宁弈面色一变,姚扬宇霍然从地上爬起来,跳上马就冲着近卫营矛尖对外的铁墙狠狠撞去,被手下护卫死命拉住。

  一直在人群中穿梭杀人的顾南衣呆呆停手,高绝武功险些被一个小兵给刺着,宁宸过来将他拉开,顾南衣抬脚就对城楼上跨,门楼上立即射下无数的箭来。

  “你为什么要我先出城!”顾南衣霍然扭头,怒视宗宸。

  宗宸又呆了呆,顾南衣竟然会质问人了?还质问出这么一句有条理的,他一时倒忘记了反应,想好要说的话都忘记说了。

  先前出城正遇上城门缠战,被宁弈以一队骑兵接到军中的赫连铮,提刀策马奔上前,大骂:“他妈的为什么她没有出来?为什么!”

  “这位是谁不用我介绍了吧?”晋思羽受伤未愈,精神不济,不管底下骂声汹涌,长话短说,“这是白头崖下孤身奋战,以一己之力缔白头山大胜的你们的魏将军,是我们大越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元凶巨擘,却也是你们天盛在这次战事中的最大功臣,她现在在我身边,你们只要再向前一步,我便把她推下去,你们向后退,我便礼送她出城。”

  天盛军一阵鼓噪,大旗下宁弈默然不语,晋思羽等人群安静下来,又冷笑道:“我听说天盛多热血男儿,我还听说这队骑兵就是当初魏大人曾经亲领过的那一支,怎么,你们很想看见为你们受尽苦难的魏将军,脑浆崩裂死在你们脚下么?”

  “退——退——”姚扬宇挥舞着长枪,一路疾驰长喝,“退——”再次被亲卫冒死扑上马堵住了嘴。

  此时两军都沉默下来,看着大旗下的宁弈,退或不退,说到底只有他才说了算。

  宁弈微微抿着唇,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姚扬宇飞奔到他马前,噗通一声跪下去,“殿下,殿下,退兵吧,您不就是为了——”

  “拖下去!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回营后自去领六十军杖!”宁弈看也不看他,冷声一喝,立即有人上前将挣扎的姚扬宇拖下去。

  “殿下,你可以杀了我,你不能不救魏将军!”姚扬宇一边被拖走一边挣扎大喊,声音凄厉,四面军士都有动容之色。

  城头上晋思羽和凤知微都不动声色的看着,晋思羽轻轻一笑,“感动否?”

  凤知微叹了口气。

  “不过我看,他不退也得退了。”晋思羽轻轻一笑,“否则必被冠上凉薄主帅之名,以后再想掌兵也难。”

  “我军此来,本就为迎回魏将军。”默然良久之后,城下宁弈终于开口,“但望安王殿下,信守诺言。”

  “大丈夫一言九鼎。”晋思羽露出一抹微笑,“这是两军阵前应的誓,数万儿郎都听着,你我皆为一国亲王,怎能儿戏?请楚王殿下传令后军,向后开拔,我军定然不会妄动干戈,大家明春再好好战一场便是。”

  “魏将军呢?”宁弈问。

  “魏将军只要他愿意,自然和你走,本王言出必行。”晋思羽一笑。

  宁弈盯着他,缓缓竖起手掌。

  传令兵一路变幻旗号,疾驰过去。

  后军变前军,队形整肃缓缓后撤,宁弈不用担心大越大营围困腹背受敌——他早已调动天盛主营大军,守在渭水河侧,做出要渡河攻打的样子,大越大营已经遭受过一次伏击,此时必不敢再轻举妄动。

  晋思羽这边近卫营收束阵型,严守城门之前。

  大军已动,大旗下宁弈等人却没走,都在仰头望着凤知徵。

  凤知微却突然叹了口气。

  她的后心,不知何时,顶上了森凉尖锐的一样东西。

  “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我需要最后一个让我安心的证明。”晋思羽亲切的在她耳边低下头,轻轻道,“你说你和楚王殿下不共戴天,你马上也要投奔我国,不如便将宁弈头颅,作为你弃暗投明的投名状,如何?”

  “这么远,我射不死他。”凤知微叹息。

  “无妨,射射看。”晋思羽很有耐心。

  他微笑着,取过短剑划断凤知微手上绳索,一边探身对城门下道:“马上礼送魏将军出城。”一边将一柄长弓,塞在了凤知微手中。

  凤知微身前,是高达她胸前的蹀垛,左右两侧都有人,身后,则是一柄雪亮的长刀。

  她被死死困在当中,被逼用一枝箭,来向多疑的晋思羽做最后的表态。

  晋思羽在微笑。

  这一箭,射中不射中,并不重要,射中自然最好,主帅被杀,天盛必然大乱,自己便可以稳操胜券,不中,魏知万军之前射出这一箭,也必永远回不去天盛,还一样可令失望震惊的天盛军心大乱,扭转战局。

  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已。

  凤知微只沉默了一瞬,身后长刀便入肉一分。

  她抿着唇,手指一动,缓缓取过了弓。

  晋思羽目光闪动,忍不住一笑。

  凤知微也无奈一笑,低头对城下望去。

  中军如岩石岿然不动,拥护着主帅大旗猎猎飘扬,远处晨曦已露,万丈金光利剑般劈裂深灰色的阴霾,穿越茫茫雪野直达眼前,被雪光反射得近乎耀目的金光里,那男子衣袍飞舞,将她默默凝望。

  眼神相遇,看见这座森然的城。

  她对他一笑,然后,拉弓,搭箭,弓成满月。

  森黑的箭尖如阴冷而充满仇恨的眼,沉默坚定——向着他。

  底下连哗然都没有,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震惊得失去声音。

  宁弈直直的昂着头,看着城头之上乌发飘扬的女子,看她神情平静,看她眉宇冷凝,看她拉弓的手稳定如石,看她对准他的方向不差一毫。

  没有敷衍没有作假没有犹豫,她拉弓引箭,对着他。



  刹那间长熙十三年飞雪重来,旋转呼啸着冲入他的五脏六腑,那些飞雪化为相遇两年许无数过往碎片,冰凉的塞进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击打得碎裂生痛,吱吱嘎嘎有如深雪被践踏。

  反应灵敏的护卫冲上来,举起盾牌,他白着脸,重重挥臂挥开。

  ……我曾说过,我在这里,等你横刀于路,予我一击。

  如今那年帝京之后第一次正式相见,你城头挽弓,冷箭相对,是终于要来和我算这笔旧账了么?

  但见我,便杀我。

  好,很好。

  万军震讶,唯有他不动,不让,不护,不挡,仰头看她。

  万军震讶,唯有她不变颜色,只含一抹平静的笑意,引弓。

  弓弦微响,长箭将出,晋思羽微露笑意。

  便在这一瞬间。

  惊变乍起!

  她的手臂突然一沉,重弓磕在身前蹀垛上,蹀垛瞬间粉碎,化为一阵红雾散开,她因此支在蹀垛上的身子失去凭依,霍然自城头坠落!

  一线流星,飞坠于万军之前,万丈雪野之上。

  远方地平线上,深红朝阳猛然一窜,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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