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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二


  “你错了,这么精美的绣工,本就该用在这样的东西上。”宁弈笑吟吟看着那肚兜,“绣在外衣谁都能看见,绣在里衣却只是给心爱之人看的。”

  “阁下这宝贝,还是留给你的爱妾们,穿给你这个心爱之人看吧。”凤知微一抬手,将衣服扔了回去,“在下不奉陪。”说完转身,便要从地道回去。

  “老二今夜在域郊漱玉山庄设宴,宴请致休的山南按察使许明林。”宁弈一句话便让凤知微停了脚步,“许明林是淑妃许氏的父亲,老二的母妃安妃在世时,和许氏十分交好,许氏脉下无所出,平日里与世无争,宫内外风评都不错。”

  “你怀疑那夜韶宁事件,是二皇子指使,有淑妃的手段在内?”凤知微停住脚步,“我觉得老二还聪明不到这个地步,再说淑妃既然这么多年与世无争,为什么现在要搅入这为什么浑水?”

  “所以我才想亲自进去看看。”宁弈眯着眼道,“老二的漱玉山庄,是他第一紧密地方,据说清客全部养在那里,很有些人才,平日里老二以城郊打猎迟归为名,常常住在那里,按说陛下知道这山庄存在,应该不喜欢才对,但陛下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表示过什么,老二这些年办事不老成,陛下并不满意,却对他总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兄弟们都觉得蹊跷,怀疑老二自有取悦陛下的手段,对那山庄感兴趣很久了。”

  “以前派人进去过?没成功?”

  “何止一次。”宁弈苦笑,“宁澄也去过,被那里的阵法绕昏了头,无功而返。”

  “明着拜访,看看布局也不成?”

  “明着拜访,那是什么也看不出,朝中有些官员,看似中立,实则私下属于其他皇子阵营,也曾找机会进去过,试图参与二皇子的夜宴,但是那山庄有个古怪的规定,所有来客严密盘查来历,还必须携带女眷。”

  “那更简单了。”凤知微笑道,“帝京名伶名妓,随便谁带了就是。”

  “没这么简单,山庄似乎对女子考验严格,大概瞅准了女人城府浅嘴皮子碎的缺点,”宁弈皱眉道,“带进去的女人,再可靠再忠诚,最后十个有九个还是会坏事,来打探别人秘密的人,自己反而被打探了去,一来二去的,连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现在如何又敢了?”

  “你最近对老二动手了吧?”宁弈斜睨着她,“你回来后,礼部那两个赴罪侍郎,待罪立即便成了实罪,陛下已经下旨彻查,你要清洗礼部,陛下也由得你,想借你的手整整风,老二那边怎么会安心?他作为主子,一要担心你会不会不管不顾胡乱撕咬攀出更多人,二要对忠于自己阵营的臣下有所交代,你和他已经是死结难解,几乎就差图穷匕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一次不成有两次,两次不成有三次,必不甘休,我不相信你想不到这个,你真想不到,我替你想到。”

  “殿下一番真心,真是令微臣感动。”凤知微鼓掌,“只是殿下怎么不提你借着韶宁那事,在宫中无声无息撤换御材军,调防长缨卫,上表陛下放还了一批宫人,重新选宫女换内侍,几乎将各宫老人都撤换了个遍?我固然惹急了二皇子,难道你没有?”

  “所以我们才要戮力同心一起去一趟啊……”宁弈俯首在她耳边,唇畔热气吹在她耳侧,笑意深深,“普通女子进山庄只会坏事,天下女子除了你,还有谁能?”

  “我怎么觉得殿下是在说,天下女子中,奸诈毒辣我最能?”凤知微手挡在鬓侧,要去推他。

  宁弈就势一舔她掌心,凤知微忙不迭缩乎,将掌心往衣服上擦,脸已经不可抑制的红了,听见宁弈笑声低沉,似乎心情愉悦,“你毒,我奸,咱们不正是天生一对?”

  “不敢和殿下并列。”凤知微假笑。

  “还有……叫我弈。”宁弈浅笑,眼眸流波璀璨,声音飘得像一团絮云,荡漾着没个抓挠处,“来……叫一声听听。”

  “弈……”凤知微也笑,在宁弈闪着惊喜的目光中笑得很贼,“……咦?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听着这可恶女人半路上生生改了的调子,一颗心抓了一半没抓到痒处的宁弈,似笑非笑瞪了凤知微一眼,半晌摇头笑道:“没法子,就待见你这蔫坏蔫坏的调调。”

  他站直身子,指指凤知微手中衣服,“委屈你,确炎要扮个名伶,曾经的名伶,山北道四大云曲班之一德兴社早年的当家花旦,后来成了山南按察使同黄佥事的夫人,此次黄佥事随许按察使上京,将山北一起啸聚山材作乱的案子交割刑部,今夜受二皇子邀请,作客漱玉山庄,你是名伶出身,向来喜欢花哨华丽,为人虚荣好胜,所以……”

  他笑道:“帝京目前最时新的人物花样肚兜,黄夫人一定会抢先上身的。”

  凤知微盯着那旖旎的肚兜,抽了抽嘴角,怀疑这个身份是宁弈故意的。

  “真正的黄佥事和黄夫人呢?”凤知微接过一张面具。

  宁弈漠然的拍拍手里的人皮面具,“在你乎里。”

  凤知微又抽了抽嘴角,忍住呕吐的欲望,将面具拿在手里,盯着那堆衣服不语。

  “两个选择。”宁弈悠悠道,“让人帮你穿,或者,我亲自帮你穿。”

  “不敢劳动殿下。”凤知微选择得飞快。

  “曼春。”宁弈转头对外唤。

  隐约环佩声响,香气袭人,桐木长廊里转过窈窕而纤细的影子,接着门帘一掀,凤知微眼前一亮,便见藕荷色纱裙的女子,亭亭立在门前。

  门廊上的海棠灯灯光浅红,映得那女子眉间花钿璀璨,一双眉修得极细,眉下眼眸微微挑起深红的眼线,冷艳精致也如月下海棠,她并不看凤知微,只盈盈对着宁弈躬身,声音听起来很淡,但那淡里,却又透出些控制不住的蓬勃的欢喜。

  “殿下……

  宁弈掀了门帘出去,斜斜倚在门廊外的栏杆上,淡淡道:“侍候这位姑娘洗浴更衣。”

  那叫曼春的女子,本是矜持着满面春色而来,不想竟然听见这一句,不由怔在了那里,半晌才将目光缓缓转到室内,凤知微早已背过身去换了个备用的面具,虽知道宁弈唤过来的人必然是可靠的,但她还是不愿让自己任何一张脸露出来。

  曼春怔怔的看着凤知微背影,看看那套衣服,又木木的转头想去看宁弈,头转了一半,却强迫自己扭了回来,无声的躬了躬。

  她眼底露出深沉的黑,像没有星光的夜,和刚才的碎光粼粼的眸子比起来,这一刻这女子的眼神,有种沉入深渊般的凉。

  还有种不可置信的惊。

  还有种原以为苦尽甘来却一遭梦想突被击破的绝望。

  她愣在那里,长长的指甲缩进掌心,掐得紧紧。

  凤知微有点不自在的拉好了帘子,还不放心的把所有窗子的插销都给插好,那女子直直的立着,看她随意的在宁弈从不给人进入的卧房走来走去,无所谓的搬弄着宁弈的东西,手指蜷得更紧,隐约露出一经微红。

  凤知微却没有在意这些,她久居上位,揣摩惯了帝王将相心思行事,却快要忘记女人的心理才是世间最复杂的那种,她虽然没有俯视她人习惯,却已养成尊贵做派,随口道:“麻烦姑娘把门关紧,哦,还请背过身去,我要洗澡。”

  她是平和语气,但话里行间露出的清淡和尊贵,却令那女子听得一颤。

  凤知微却已经快速的脱衣洗澡洗去身上的药味,得抓紧时间,还要出城。

  她一直不太愿意看那女子——看那宛宛云鬓,妇人才用的垂珠花钿,很明显,这是宁弈的侍妾之一,这两个字,和对面那张金丝锦绣的大床,没来由的让她觉得心口发腻,多看一眼都不愿。

  浴桶里的热气蒸腾起来,凤知微有点好笑的想,今夜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竟然泡了浴桶两次。

  想起半个时辰前的浴桶惊魂,脑海中某幅光影一掠,她的脸不由微微红起来,赶紧打住,一时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又感觉到那女子僵直的立在自己身后不言不动,有些不自在,便想战些话打破这寂静,干咳一声道:“你是……楚王殿下的侍妾?”

  问完了又有些后悔,这是在干嘛呢,这问题有必要问吗?还有自己也无聊,什么闲话不好说,怎么一张嘴就问了这个呢。

  那女子却没立即回答,沉默的站在那里。

  四面白气氤氲,窗棂上泛起细密的水光,一片沉寂里只有轻微的水声撩动,安静里透着诡异,像一个沉滞不得破,死死压在人心头的梦境。

  半晌凤知微听见身后那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很短促,带点凉的笑意,随即烛光的光影里,曼春莲步姗姗的身影,渐渐在墙面上扩大。

  她走了近来,凤知微已经匆匆洗好,取了干布来擦,烛光倒映她的背影,珍珠般的光浑,玉般的洁白,流水般美妙的身形,令人想起春日里最美的诗歌,在繁花深处葳蕤的绽放着。

  曼春深红上挑的眼线里,泛出一双冰称一般的眸子,冷冷的看着她,取过一边的那个近乎妖艳的肚兜,在手心仔细的摩挲,想起楚王府里那些顶着这些名号的女子们,想起在寂寞里走向更深寂寞的自己,眼眸里渐渐泛起一股苍凉的笑意。

  “侍妾吗……”她唇角泛起讽剌的弧度,向背对她的凤知微,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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