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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〇


  十八年年末,很多人没能过上好年,天盛帝以“阴谋结党,妄议朝政”之名,贬斥了一大批官员,大部分逐出帝京,发往边远州县,楚王也受到了“不安本位,窥伺储君尊位”的斥责,卸去所领六部事务,回府潜心修心养性,连魏大学士都受了牵连,贬出帝京,任山北道提刑按察使。

  最倒霉的是那个首议请立太子的斡林——他被打发到河内临近南摩国的一个小城当城门领,连贬五级,河内那块地方荒凉贫穷,食物奇缺,据说主食是糠皮,米价贵如珍珠,这位大人想来很快就可以减去多余的一百八十斤。

  这一番动作,等于鲜明表达了天盛帝的态度,众臣一时都陷入了茫然,夹起了尾巴做人。

  那段时间天天有人出京,俱都含泪相送抱头痛哭,也有平静的,比如凤知微。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诸位请回吧。”凤知微在京郊秋晚亭前团团一揖,含笑向前来相送的青溟学子们告别。

  这次请立大潮,青溟学子们并没有卷入,于是在朝中官员连遭贬斥之后,空出来的职位自然被这些原本家世出身就很优秀的学生们递补,几乎人人都升了一级。

  学生们想着大人自己被贬,却将他们保护得很好,不由更加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凤知微费了好大口舌,才将人都劝走。

  一转身却看见还有一个人站在原地,却是钱彦。

  “学生已经辞官。”那男子微笑一揖,“司业带我去做个幕僚吧。”

  凤知微默默看着他,同富贵易共患难难,飞黄腾达在眼前,犹能决然放弃,非大定力者不能为。

  “学生这条命是司业的,司业往何方走,学生自然跟着。”钱彦笑容若有深意,凤知微心中一动,瞟他一眼,这人极其精明,莫不是猜着什么了?

  一瞬间她有些犹豫,然而眼角突然又瞥到一个人,顿时将要讲的话忘了。

  不远处秋晚河边,一人黑色轻裘月白长袍,悠悠临水而立,朝霞粼粼如金,他倒映在河水里的身影修长。

  钱彦早已无声无息退了开去。

  凤知微立在原地沉默一刻,随即坦然行了过去。

  那人没有回头。

  “秋晚河临秋看晚,最有景致。”他道,“这四面枫林,深秋之时红叶纷落,于碧水之上悠游,是帝京十大景之一,你这些年奔波忙碌,从来没有好好观赏过这里,但望明年深秋,你能来看一看。”

  “我也但望可以。”凤知微含笑和他并肩而立,“殿下此刻来送我,不怕引人非议吗?”

  宁弈低头看河水,波光粼粼里当真是俪影双双,可惜瞬间便要拆分了天各一方,再见时就算能站在一起,那也只怕是对面持刀相向。

  “能令我陷身最大非议的,向来只有你一个。”他笑了笑。

  凤知微也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殿下那是在怪我了之类的废话,她和他之间,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恩与怨,若只是个人之间的仇恨,彼此都未必不能后退一步,然而对立的是血脉,是生死,是家国,是所有巍巍沉厚山石难撼的一切。

  那一年宁安宫娘亲榻前,她在娘最后目光逼视下,在她耳边发了最毒的誓。

  “若不能复国复仇,则娘和弟弟灵魂永不解脱,日日受地狱赤火焚身之苦。”

  娘是何其的了解她,知道只有拿她自己死后灵魂来发毒誓,才能令她在这条艰难苦痛的路上咬牙走下去。

  若只应了她自己生死,她早就轻易抛掷。

  却不能想象娘的灵魂永久沉沦,不能想象为自己死的弟弟,死后依旧不得解脱。

  她欠了她们的,不能从生到死,都永无止境的欠下去。

  “忘记我吧……”很久很久以后,她一声低语如叹息,在河面上落蝶般轻飘飘吹开去。

  “我忘记不忘记你,是我的事。”宁弈淡淡道,“但我不要你忘记我,知微,哪怕恨也好。”

  “你是为了让我恨着你,才对赫连下手?”凤知微一句话轻若草芥,份量却千钧般重。

  有怀疑,就问,就算是敌对立场,她也不要隐藏的误会拨乱了既定的步伐。

  “不。”宁弈答得也极干脆,“知微,你不该问这句话。”

  凤知微扭过头去,眯眼注视着燃烧着红霞的天空,半晌轻轻道:“可是抱歉,有辛子砚。”

  是了,终究是敌对的。

  她必杀辛子砚,他却也不能放弃,要紧的不仅是那一条命,还有楚王阵营对主子的信心和忠心,如果他连一个忠心属下都保护不了,如何令那许多人归心?

  彼此都已箭在弦上,不发,便首先要勒伤了自己,就像无论宁弈有没有对赫连下手,她都必须在离开前杯酒动群臣,只有他暂退中枢被皇帝猜忌,那个十万大山挖华琼的计划才能被安然搁浅。

  凤知微蹲下身,掬起一捧河水,对着宁弈张开五指。

  清冽的河水飞速的从她指缝间泻去,像刹那溜走的时光。

  “往事悠悠如逝水。”她道,“去者不可回,来者不可追,仅以此,临别相赠于殿下。”

  水流溅落,一去不回,她离去的背影清瘦而决然。

  无人知转身那一刻,溅落的晶莹里,有她那一滴。

  而他默然伫立,如前向水悠悠。

  日光忽然收去,不一刻天色转阴,竟然下起了雪,碎雪落在黑色狐裘,刹那间薄薄一层,像鸟眉勃发的少年男子,因尘世积了满身的风霜。

  恍惚间突然想起。

  明日,除夕。

  ***

  这一年的春节,便在路上奔波的过了。

  路,是向着山南的路,并不是山北。

  正月初七的时候,热闹的乐亭府城门口,辘辘驶进来一队马车。

  马车很朴素,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行商队伍,一路进城无人注意,打听着到了乐亭府衙门口。

  因为过年,府衙不办公,大门紧闭,那群马车停下了,也没有人出来询问接待。

  “辛子砚就住在这里?”凤知微掀开车帘看着后宅方向,神色冷而静。

  “你打算怎么处理?”宗宸道,“就这么直接走进门去?”

  “有何不可?”凤知微淡淡道,“老辛值得最堂堂正正的死法,我要和他说个清楚再做了结。”

  她下了车,看看天色,道:“呼卓风俗,大王薨,停灵四十九日后下葬,我要尽快赶过去,在朝廷来使到来之前回到草原,不然就算凤知微大妃一直抱病深居简出,也没道理不出现在大王葬礼上。”

  随即她平平常常向府衙门口走去,很客气的给门政塞了银子,说是远客来访辛老爷,那门政也没有多问,老爷客人多,平常总有人来往,老爷也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并不难侍候,收了银子,并没有多问便让她进去了。

  凤知微有点疑惑,她是摆明要找辛子砚算账,宁弈摆明要救他,原以为从进城开始便会铜墙铁壁步步陷阱,不想居然就这么轻松的进了府衙。

  她直奔府衙后宅,时当年节,一府的人都在偷懒,空荡荡的没个人,凤知微长驱直入,在连接府衙和后宅的大红门前停下,将一直裹着的大氅脱下,交给身后宗宸。

  大氅一脱,露出她一身黑色劲装,和身后三把刀!

  肩后左右各一柄,腰后一柄,都是草原弯刀。

  然后她抬手一敲。

  她敲的姿势看起来轻而平静,然而那一敲之下,轰隆一声,整个大红门破了一大块,大片厚木板轰然砸落,溅起满地尘烟。

  烟尘里几柄刀剑闪电般自大洞中递了出来!

  凤知微偏头一让,刀剑擦着她脸颊掠过,同时抬脚一踢,砰一下整座门飞了起来,撞向门后的护卫。

  护卫们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已经被门当头砸下。

  砸下的刹那,凤知微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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