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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房间里开着窗户,外面已经是日出东山,雾气初散,空气中还留着一丝青草味道,依稀留有 昨晚的余露湿味。

  这是哪儿?青画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之前的记忆,只觉得脑海里像是塞了一团棉絮,越是 想、越是堵塞得紧,到未了,已经有点疼了,她完完全全不记得怎么来到这儿、是谁带她来的。

  就在她独自彷徨的时候,房间的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一抹银白从门后露出一缕,继而 是一双深潭一般的眼。

  青画在听到声响的一刹那绷紧了身上的所有弦,警惕无比地看着门口,而在看清进门人的一 刹那她就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泄气一般地躺回床上,扯过被子往脑袋上一盖,叹息一样地喊:“师 父……”

  “醒了吗?”柔和的声音。

  “醒了。”青画露出脑袋,见到的是司空脸上风雨欲来的神色,不由地又往回缩了一些。

  司空柔和地笑了笑,坐到床边揶揄道:“解释一下,你花了多久才这么成功地把为师五年的调 理给废了一大半的?”

  “一大半?”

  “是,一大半。”司空毫不客气地把青画的手腕从被子底不给挖了出来仔细把了把脉,他的 脸色凶神恶煞、阴沉不定的,手劲儿却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他仔细把了个脉,从随身 的针包里取出几根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手腕上几处,他的动作极快,看得出是怕她到了,可是抬起头的眼神却依旧不大和善。

  青画理亏,讨好地笑了笑,“师父,别生气。”见他不搭理,她又马上转了方向,指着手腕上的细针问:“师父,这里不是穴位,您……”

  “哦。”青画顿时了然,原来,他只是把沾毒的细针插到她的脉里,她有些惊异,虽然之前 她的确中过几个小毒,但那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一些小问题而已,能毁了司空五年的心血吗?

  “你除了并蒂青莘和陵香花,还碰过什么?”

  “没有了。”基本上的毒药,恐怕也躲不过她的眼。

  司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本来就白发白眉,眉头一皱越发飘然若仙,只是这样神仙一样的 人物,眼里的邪气却是昭然若揭,他看着青画,仔细地在她的额头、眼角几个重要的病症要位检 查了好几遍,低沉的眉角挑了挑,轻声道:“为师曾经听过世的青云皇后讲超过,你十岁那年在御 花园玩耍,不小心跌进了荷花池里,昏迷近整整五天残喘着活下来,而后御医用错药,你误服寒 性的药又去了半条命。”

  青画一愣,悄悄低下了头,十岁那年跌入池水里的是痴儿青画,她昏迷了五天是真,然而却 并没有残喘苟活下来,活下来的……是她宁锦,而后的用药却一直是个谜,开药的是个老御医, 冬日跌入水中本来是就是寒入体内,再开寒性药无疑是想要她的命,当年皇后也查过,却没有证 据证明老御医是受人指使,加上她青画不是什么皇子、皇女那样宝贝,这件事就以老御医官降一 级了结:从那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直到遇到司空,进了云闲山庄后才慢慢调理,开始有 些力气,逐渐好转起来。

  这事,别人知道她或许可以不以为然,然而司空知道她却有些心慌,司空不是寻常人,他可 以从星相看出当年青画十岁的波折,以及十岁后与另一条星线的遥遥相对,甚至可以算出她此次 朱墨之行是两条星线相交合的标志,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推断……借尸还魂之说。

  可是,他从未提起,甚至从未问过此次朱墨之行她为的是谁?司空虽然脾气有时候喜怒不定, 但对她这个徒弟,却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份恩情是救命之恩、再造之情,青画知道自己永远都偿 还不清。

  “真不要为师插手?”似乎是有过一些犹豫,司空隔了很久才轻轻开口。

  青画忍不住想微笑,他这副模样恐怕谁见了都不敢相信是传说中的帝王师,这份恩情,恐怕 是老天爷补偿给宁锦的,她何其有车能遇上他,只是帝王家的事情,又有多少人可以全身而退呢? 司空虽是人人称道的帝王师,却已经隐退许多年,他不愿涉足宫廷,她又何尝想拖他下水?他就 该待在云闲山庄里医病救人、要要酒疯,而不是……陪她来看这借尸还魂、报仇雪恨的戏码,这 和对宁臣的心思是一样的,灭宁府满门的是墨云晔,不论是宁臣还是司空,她绝对不会让他们有 任何被牵连到的……

  她微笑着安抚:“师父,我真熬不下去了,会向你求救的。”

  司空终究是妥协了,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叮嘱了一句:“带上青持,他这些年着实不易。”他 没有说宁臣,而是说青持,短短一句话,背后代表的东西让青画心里的警钟轰然作响,就像是深 夜里高山上的寺庙乍然响起的钟声,在静谧的夜里激起一阵阵的波澜;宁臣是谁青画知道,他是 六年之前随着宁锦死后也一并消失的一个丑仆,样貌丑陋,无德无才;青持是谁青画也知道,他 是堂堂青云的太子,坐居高位,尊贵无比。

  而如今,司空对她说带上青持,带上现在样貌丑陋、无德无才,面具底下却是青云太子的青 持。

  青画知道,有些事情司空已经明白了,她也知道,如果他去查、去算、去占卜,早就该知道 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把话挑明了说,或许是她的身体已经差到让他发火,又或许是因为青持 找上了他……无论如何,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她的身份。

  青画呆坐在床上,看不清房间、看不清司空、看不清自己的手……眼眶涩痛,眼泪却似乎是 久早的甘露,只是一点点湿润在眼底打转,成了毒一般,扎得眼睛都疼了,窗外的阳光太烈,她 抬手遮住自己的眼,也遮去了司空的身影,房间里静得只有她的呼吸声,一下、两下,停顿再停 顿,而后,是司空低沉的声音:“宁锦。”

  ***

  只两个字,青画的眼泪却霎时决堤了,很多东西、很多感情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宣泄的突破 口,已经快把她压得透不过气,说不尽的委屈席卷了她,眼泪濡湿了手,顺着指缝往下淌,再没 停止。

  宁锦,有多久没有人听到别人唤这名字了?短短两个字,青画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心里某个 地方被击成碎片的轰然声响,谁是宁锦,宁锦是谁?她坐在床上屈着腿,浑身紧绷地把头埋到了 膝盖里,眼泪像是夏雨倾盆,停不下来。

  宁锦已经死了,她被宁臣带到了青云,背井离乡,埋骨他方,她的尸骸也许早就化成了灰, 也许早就成了陵墓上一棵草、一株花,随着一滴晨露消失殆尽,而她的恨却在别家停留,寄居在 一个可能早就没了性命的痴儿身上,成了今天的青画,她从来不敢告诉自己,宁锦没死,她也从 来不敢去奢望“宁锦”两个字还能让人看着她喊出来……

  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怪物还是什么妖魔,不是青画,青画是个单纯痴呆的 孩子;不是宁锦,宁锦早就被埋在地下……她有宁锦的记忆,青画的身体;宁锦的仇恨,青画的 亲友……直到此时此刻,这个或许早就是她心里禁忌的两个字,被人一字一字清晰地喊了出来。

  “你叫宁锦,对吗?”司空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一丝柔和。

  青画浑身一颤,她的脑海里本来是一片浑沌,顷刻间宛如被点亮了烟火,一片斑斓的光刺得 她茫然无措,她偷偷摸了摸自己骤停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有心跳、有呼吸,宁锦还 活着,阔别六年、隔着生死两世,冥冥之中应了上苍的命数,不论阴阳,无关岁月洪荒,宁锦, 终究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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