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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长安自然认得她是连怀箴的心腹丫鬟何流苏,是府里实打实的副小姐,最出挑不过的人物。入能端茶倒水,出能骑马射箭,跟着连怀箴,在白莲军中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头领,有的是手段。但是连长安不怕她的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以不变应万变。

  何流苏见里头无声无息,微微皱了眉。她比等闲下人泼辣十倍,只待片刻,也不唤第二声,便抬手狠狠地砸在门板上,口中高喊道:“连长安,你在里头装死是没有用的,滚出来!”

  两旁跪着的人都被唬得跳起,忙不迭地去拉,何流苏回头狠瞪,将她们瞪得身子一缩。

  “噤声……姑娘,噤声!大小姐是贵人,万万……不敢的……”有人小声劝道。

  何流苏冷笑道:“贵人,什么贵人?你当那瞎了眼的皇帝真的看上她了?皇帝怕我们连家,又不敢不讨好我们连家,他配不上小姐,更没胆子娶小姐,才拣了这个连白莲印都没有的野种来凑数!”

  何流苏快人快语,早就连珠炮般将一串话吐了出来,众人见她越发没遮拦,已不只是惊讶,个个脸上变了色,连劝都忘了。人群中忽然有谁咳嗽一声,某位始终跪着巍峨不动的妇人开了口,声音不高,却不怒而威,“流苏,这些话,哪是我们下人说的?”

  小丫头犹不服气,哼了一声,“难道就由得她小人得志,在这里大摆皇后娘娘的谱?难不成叫宗主和夫人亲自来求她,她才肯出这个门?连家现下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她还……”

  “住嘴!”妇人眼中精光一闪,厉声喝道,径直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虽是老爷故旧遗孤,身份不同,驸马、公主多疼你些,可下人就是下人,‘我们连家’这四个字,你怎么配说出口?”

  小丫头知道她的身份要紧,面色白了白,毕竟不敢发作,只是辩驳道:“郑嫂子,我虽不姓连,但宗主夫人自小养我育我,我这条命是打定主意给了连家,我为什么说不得?”

  妇人无意和她斗嘴,早已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你若有白莲印,或是公主做主将你送给驸马爷做侧室,那时候我们称一声‘何姨娘’,自然不敢拦你的话。”

  何流苏又气又羞,满面通红,虽想分辩自己绝无攀附之心,可侧室姨娘之类的浑话,小姑娘家毕竟说不出口。她只有呆立当地呼呼喘气。

  此时,绣房的门缓缓开启,连长安静立在一片黄昏朦胧之中。她看也不看兀自气不过的何流苏,只对郑氏见了半礼,口中道:“掌库娘子,长安原不知是您来了。”

  郑氏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方才起身,掸一掸衣上的浮尘,并无特别表情,只道:“大小姐,驸马、公主请您到前院叙话。”

  连长安摇摇头道:“我哭着求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年一年都不肯见我,今日却要见我,已没意思了。”

  郑氏沉默片刻,忽然道:“大小姐,您虽然根骨差些练不得武,可打小就聪明,心里很能拿主意。我素来如何,想来您也略知一二。”

  连长安颔首,肃然答道:“郑嫂子向来待我不薄,长安一辈子都不敢忘。”

  郑氏续道:“那便请小姐看在一点儿旧日情分上,跟我去吧。去见了驸马、公主,再回来也不妨的……”

  连长安断然摇头道:“我说了,大人若坚持不肯让我娘的牌位进连家宗祠,我与他们便没有什么可谈的。”

  “大小姐,这又何必?先前那位已故去多年,人死如灯灭,况且她又是……又是……”

  掌库娘子郑氏是昭阳长公主的陪嫁宫女,也是公主的心腹,这驸马府中的事务,她倒能做一半的主。按理说这样的精明人物十有八九都是欺主的刁奴,可偏偏这位郑氏却是万中无一的善心人,对府中这位身份暧昧大抵一辈子也出不了头的庶小姐,始终尽其所能地关照。连长安本是真心诚意念她的好,若不是听见她的声音,连长安本来打定主意绝不开门的。

  可现下,她口口声声驸马、公主,一字一字都戳着连长安心头的隐伤。连长安虽知这是掌库娘子长久以来的积习,绝非刻意针对自己,依然觉得刺耳至极。待听到她谈及母亲的出身,再也按捺不住,“又是什么?又是宫籍出身?宫籍又如何?在宫里洗过衣裳罢了,就不算人吗?何况他当年分明知道我娘是宫籍,自己依然心甘情愿明媒正娶……是了,谁叫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游击,想不到有一天会高攀金枝玉叶!”

  主人讲话按理说做奴婢的万万不该插嘴,可这位大小姐也实在是口无遮拦。无论如何为尊者讳,怎可这般出言讽刺自己的生身之父?掌库娘子知道连长安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得放低声音劝道:“是老妇人的错,请小姐息怒。但……驸马、公主断不会答应您的,难道您就打算把自己关在这里,穿着这套衣裳登凤辇?”

  连长安一挑眉,冷笑着反问:“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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