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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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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并没有自火焰中涅槃的传说中的白莲,那都只是传说而已——传说早就死了。杨什长,你还打算奉我为宗主吗?” 连长安一气说完,静静地望着他的眼。她已足够平静,足够承受任何答案。 杨赫显然是愣住了,许久都没有回答,终于,他开了口,却问:“您……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有权知道,”连长安几乎不假思索,话语便已喷涌而出,“我不需要只会盲从的傀儡,我要的是同仇敌忾的伙伴——真正的伙伴!杨什长,我不会主宰你的人生,你必须自己选择,自己决断。” “从来……从来没有……” “的确,从来没有,”连长安道,“但现在有了——现在我是白莲。这不是连怀箴的道路,这是我的。” 石块一般坚硬而纯粹的男人在昏黄的光线中默默矗立,终于,他推金山、倒玉柱,跪拜下去,以首顿地,切切呼唤:“宗主!” 连长安望着他,心中无忧无喜,只是感觉到肩膀上又平添了一份重担。“起来吧,”她对他说,“若你尊我为宗主,便记得:杨什长,我不喜欢人跪在我面前,从今往后,站着说话。” 和她预想的一样,杨赫带来的是坏消息——幸好,还不算是坏到了家。那假冒的“连怀箴”受了伤,颇重的伤,但显然没有重到令她决意放弃今夜的计划。 据她说,就在今夜子正,牢里的白莲逆匪们会被提出来秘密押解上京。而她的打算很简单,潜入廷尉府中,在众人被带出牢笼的时候趁机抢夺。然后穿了廷尉们的服饰,拿了他们的腰牌,带着没有上锁的囚车,大摇大摆混出城去。 “大胆,而且……荒唐。”连长安将自己修长的玉指相对,两只手压成一个尖塔的形状,皱眉道,“廷尉府内至少有百余人手吧?这还不算龙城大营的兵卒。只要消息传出,整座府邸都会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她为什么不计划等出了城再劫囚车?” “龙城大营的三百重甲和一百弓弩手,今夜就埋伏在北门外里许处等候。一旦出了城,交到他们手中,半点儿希望都不会有……” “而深更半夜四门紧闭,断然掀不起大风浪,所以廷尉府其实没在城里安排太多人手,是吧?”连长安替他将后面的话说完。 “是。”杨赫点头。 “奇险之策。”连长安评论道。收回双手,她太使力了,指根已隐隐作痛。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连怀箴”的计划有可能落空——若果真如此,那不过是失败。她怕的不是失败,而是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经历了玉京的劫数,如今的连长安对于虚假的东西,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连她自己都明白,假如她不是那么强求一个“真”字,而是从一开始就顶着连怀箴的名字活下去,也许叶洲……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熨帖吧? 可是,假的毕竟是假的,能有什么乐趣?这世上唯有真心可贵,她只求对她好的人,是发自内心对她好,哪怕只一人,哪怕只一瞬,已然足够了。哪怕她可怜的手心里,只能抓到一粒沙子,也胜过攥住所有奔腾的流水。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沙上铸塔更为可笑,也没有什么比不断用新的谎言去弥补旧的谎言更为可怕——而这一切,慕容澈早就教会了她。 也正是从杨赫口中,连长安终于知道,即使她“死”了,慕容澈也没有放过她。宣佑帝新近迎娶了庆平侯的妹妹、拓跋家的小姐为贵妃——“朕若得卿,生不二色”?这八个字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人尽皆知,当朝的皇后连长安,此刻人在深宫之中。她是慕容澈亲笔御封的白莲宗主,在她麾下,替她执掌新的白莲军以及廷尉府的,是曾经白莲三尉之一的何隐。 就像是历代白莲先祖将大齐皇帝们当做傀儡一般,如今的大齐皇帝也在深宫里竖了一个傀儡装成是最后的白莲。以此之名,号令天下,收服人心——这算不算天道轮回,连家报应不爽? 连长安忽然觉得不寒而栗——万一那假的连怀箴正好来自廷尉府,或者干脆她就是何隐的手下,是玉京深宫中那个“连长安”的爪牙……那这整个扑朔迷离的故事,这大胆甚至荒唐的计策忽然变得再合理不过——利用白莲之子们对盛莲将军的尊崇乃至盲信,以牢里关着的那些“白莲乱党”为诱饵,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简直易如反掌! 白莲军的强大之处便在于千人同心,在于他们悍不畏死,在于他们对主官无限的忠诚与服从……同样的,就像是手心的另一面是手背,他们致命的弱点也在于忠诚与服从——从小叶、小竹、柳枝、冬梅……还有叶洲身上,连长安早已看清楚了。数百年来一代一代,白莲之子们都是这般生生死死,都是这般浑浑噩噩,他们几乎失去了自我判断的能力。 愚蠢!连长安忍不住在心中慨叹,但她不能因为他们的愚蠢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连长安抬起头来,杨赫沉默不语,但那双望着她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写满毫无道理的信任。他信任我,但……我能信任他吗?她问自己——这一切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他说的就是真话吗?我敢相信他吗? “相信他吧,你总要努力相信什么的,不是吗?”一个声音在心里说——扎格尔的声音,“要么相信他,要么坐以待毙。” ——我不会坐以待毙。 三十七个人,在松明火把的映照下,叶洲将面前的白莲诸子们反反复复点算了好几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本来该是三十九个的,但彭南阳死了,死于这位假宗主雷火弹的误伤,他的尸身此刻还停在厢房里。而杨赫……在日落之前他就失踪了。 三十七……这个数比昨夜多出三成,看来“宗主”的整个白天并没有白等——但仍然太少了。按照他的估计,廷尉府内至少也有七八十名全副武装的廷尉,而在这些廷尉之外,谁也说不准是不是还有别的兵力。以一敌三、以一敌十,或者……更多? 这三十七个人全都是从紫极门的血海中挣扎着活下来的,全是从廷尉们一层一层的围追堵截中闯过来的,全都是真正身经百战、如磐石般坚硬亦如黄金般珍贵的“白莲”精锐。而今夜,这一去,不知能有几个人活着回来。 “连怀箴”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遍体黑衣、幕离覆面的打扮,完全瞧不出身负重伤。在她身后,腿上扎着绷带、步履还有些不稳的侍剑欧阳岫昂首跟随,双手捧定一柄长剑。 剑身细长,形貌古朴,玄色剑鞘,金银吞口,剑柄镶着一颗苍白的宝玉——在场的人看到这柄剑,士气陡然上升,挺直的背脊越发直了两分。就连叶洲,也觉得一股血气骤然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 人人都认得,那是连氏代代相传的宝剑,曾经属于白莲一位接一位如英雄那样活着又像英雄那样死去的祖先——霁月光风,一柄在南一柄在北,这正是连怀箴的爱剑光风无疑。 她扮作她的脸,她拿着她的剑……她究竟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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