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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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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接网络版—— 四五、桑田沧海 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是清晨,连长安正在自己的毡包前练剑;心中忽然莫名一动,不由放下兵刃抬起头来,但见一道黑色阴影掠过远方天空,沉重的露水压弯了翅尖;那只叫不上名字的硕大鸟儿斜斜飞进她的视线,又斜斜没入融化的朝阳中去了——天还是那么高、那么蓝。 于是她低下头去,继续习练一天的功课,无论是心法还是剑术,她的进境都极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常人习武,最难的莫过于气息导引、内力积聚,而宗主您周身血脉原本便顺畅无阻,倒像是胎中带出来的功夫,果然不愧是白莲。想当年,许连……也无法相比啊。”授她武艺的白莲之子们这样说。连长安明白他们的欲言又止,但笑不语;在她身上,早已发生了太多了奇迹,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连长安所学的白莲剑法瞧着并不花俏,招式简练,都是一剑一剑的直刺、斜劈与反撩;后二十招甚至还是左手剑。这显然不是用来玩赏、用来舞乐娱宾的功夫,只适合于冲突战阵、浴血杀敌。她使着使着,忽然心生疑窦,正要皱眉寻思,一转身却见杨赫不知何时竟已来到身边,正如一场及时好雨,忙问道:“杨什长,为何这一招使到一半,剑要从右手交至左手,才肯刺出去?不怕延误时机么?” “宗主?”杨赫微愣,随即抱拳行了一礼,解释道,“这一招的右手其实是空手入白刃,或提自己的枪戟,或夺了对方的长兵器,然后两手并使;左短右长、左快右慢,一手三分攻七分守,另一手三分守七分攻,交换之间圆转如意,是最难学难练却也最高明的功夫了,等您将剑法、刀法、枪法和戟法全部学完就会明白——不过这个不用着急,属下之所以赶来是因为……” 连长安正在兴头上,全然未曾注意到杨什长今日的脸色其实有些怪异,甚至他的话语也比往日快速流利,兀自追问:“原来如此,怨不得左手剑比右手剑更稳更快……不过左守右攻还好说,若左攻右守——难道单手用长兵器也可以主守?” “真气行处,不动如山——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宗主,属下真的是……” 连长安终于发觉了周遭的异样:一个两个三个,如众星捧月般居住连长安营帐四周小毡包里的白莲之子们,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无论老少,也无论是依然康健还是已经伤残;与杨赫相仿,他们中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某种奇特的神情,狂喜、愤怒、迷惘、感怀……种种心境不断闪现又不断消失、错杂交汇的怪异神情。 “……怎么了?”连长安问。自己分明也受了这气氛的感染,嗓音都有些不稳定了。 离她最近、正沐浴在她目光之下的什长杨赫才张口说了句:“宗主……”不知为什么便接不下去。连长安微感恚怒,不禁催问道:“到底什么事,说啊?” 杨赫身子前驱,忽然跪倒在地;在他身旁,在他身后,所有的白莲之子们竟黑压压跪成一片,有几个年纪轻的,甚至以头抢地,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嚎声。 连长安凤目斜飞,眸光如剑:“柳城,你来说!” 柳祭酒几乎四肢匍匐,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口中高声道:“宗主,他死了——” ——谁?谁死了? 连长安见他哭得痛摧心肝,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双稳健的双臂和一张平凡的脸;她张口就道:“有消息了?叶洲死了?” 的确,自从龙城的最后一个夜晚,杨什长救了奄奄一息的他,交给麒麟堂中那两个诡异莫测的红莲之后,叶洲就和诸人断了消息。但连长安话一出口便知不对,若真是叶校尉的死讯传来,白莲之子们虽对他有极深感情,却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忽然间,仿佛灵光一现醍醐灌顶,一个恶魔般的冰冷念头从脚底直攒头顶;就连连长安自己,也险些给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着了。 “……他死了?难道是慕容澈……他……死了?” “轰”的一声,百余人哭声动地;这是哀恸的泪水,却也是喜悦的泪水,柳祭酒在其间高声哭叫道:“恭喜宗主!白莲历代先祖在天有灵啊!那害死老宗主和盛莲将军的慕容小儿,已……得了业报了!” 刹那间,连长安只觉全身的血液全都涌到了顶骨,理智烟灭灰飞,狂乱的心绪有如脱缰野马,那感觉又来了。在头脑转动之前,身子已不由自主冲了出去;齐膝长短的羊皮靴像是一对不断交错的褐色闪电,宽阔的十八幅系腰长裙迎风招展,有如大朵鲜艳的花。连长安将满地跪着的人抛在身后,一边奔跑,一边将拇食二指相对曲起塞入口中,用力一吹。尖利的清啸顿时刺破透明天幕,在不远处的马栏中,一匹身上满是桃花色斑点的胭脂马纵越而出,后蹄还未着地身子已轻盈地转向,直朝她飞奔而来。 此刻天时还早,马背上空空如也,无辔无鞍。连长安却毫不在意,只深吸一口气,将内力运至双腿,整个便腾空飞了起来,稳稳落在马背之上。她一手轻提马鬃,另一手拨转马头,压低身子轻叱一声:“去!”胭脂马四蹄如飞,转瞬便踪影不见。 ——奔了许久,奔出老远;风向忽然一变,马背上的连长安隐隐听到了歌声。还是那样苍凉而哀愁的词句:“豪杰英烈多如麻,功名成败转如沙……” *** 他死了—— 那个始终站在她的过往之中,残酷而英俊的男人……死了。 他曾是他黯淡生命里唯一的光芒,却又成为她颠倒的前半生中至大的阴影。无数个夜里她开始回忆那些幽居在驸马府绣房中的寂寞岁月,回忆善心的掌库娘子和傲慢的流苏,甚至开始回忆起连铉和连怀箴……却从来不敢去回忆他。 即使外表早已愈合,但连长安其实很清楚,皮肤下面依然在溃烂流血。他是她不敢触碰的禁忌的伤口;她不愿去想起,因为从来也没有忘记。 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不敢回忆他,却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复仇。不是针对那个活生生的名字活生生的脸,只是将一切当成某种抽象的仇恨的符号,从而得以痛快淋漓的复仇。 她梦见自己再一次回到了灿金屋脊鳞次栉比的龙首原,这一次,却不是站在紫极门上刀斧加颈,而是统领千军万马顶盔披甲凛凛威风,石榴裙上,敌人的鲜血开出一朵朵艳丽桃花……她甚至梦见自己再一次走进了两仪宫,嵌碧玺的银熏炉香雾缭绕,赤金凤钗委落于地、折掉了半边翅子;她手中提着长剑,那男人和他后娶的美丽贵妃伏尸在她脚下…… ——可是,他却……死了。 *** 扎格尔起得比连长安还要早。他已然骑过一圈马,舞过一趟刀,正盘膝坐在帐里;乳白色的奶浆从身旁女侍手上的银瓶中流出,流进一只并不精致的银碗,流进他的喉咙。 他是尚未继位的单于,并没有住在传说中用黄金涂饰屋顶的羊皮大帐里。一阵风吹来,帐帘忽然飞起,捧羊奶的女侍脸上忽然一红,连忙垂下头遮住窃笑的嘴角,也不待吩咐便飞快地收起银瓶飞快退了出去。 连长安的面色也泛着一层红光,却显然并不是因为羞怯的缘故。她额间见汗,大口喘着气,不由分说径直便问:“扎格尔,他死了……是不是真的?” 扎格尔一手端着银碗,嘴唇上还有白色奶迹。他终于放下了碗,点了点头:“是,两天前我就得到消息了。但是还没有确定,所以没有告诉你。” “是真的……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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