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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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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时候,慌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声开口——仿佛魔鬼的低语:“无论是谁,能替宗主报仇,就该是下任宗主……” 没人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气氛无疑立刻改变,华镜寒甚至都能看见他们眼底幽幽的绿光。 大片殷红与暗黑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完了,”她身子微微一晃,不由想,“完了……” 他们猛扑了过去——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父母叔伯,人数太多,在这个被诅咒的家族之中,血液因权欲而滚烫的子孙们实在太多太多,她完全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鲜红顺着条石地板蜿蜒流淌,流成一道河。 *** 在晚钟的余音里,连长安坐在床塌边,门外隐约传来侍女的声音,吴侬软语动听悦耳:“宗主大人,您……” ——这“宗主”二字绝不是称呼她的。 怎的?难道红莲宗主并没有死?难道红莲华氏岐黄之首名不虚传,果有秘术;或者华镜尘那一剑其实并未刺中要害? 门轴“吱呀”轻响,足音纷至沓来。这脚步轻键快捷,无疑不会属于老人。一个名字骤然闪现,连长安微微侧头,叹息道:“……华姑娘?” 对方的呼吸变了,果然没有猜错。 连长安又问:“红莲宗主……现在可好?” 少女的回答倔强而冷酷,伤感而气愤:“红莲宗主……此刻就站在你面前!” 连长安缓缓摇头:“老宗主他……果然……” “我爷爷已叫你们害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听华镜寒的声音,她似乎将要哭出来。 连长安忽然不想分辩,她明白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血花四开,性命凋萎,无论理由如何,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这个血仇早就真真切切结下了。何况,偏偏是她……即使瞎子也能看出,红莲少女对她的“尘哥哥”可是一味倾心爱慕,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而如今新宗主竟然是她,这也是……华镜尘早就谋算好的么? 树立一个傀儡,自此执掌红莲,这就是那个天才那个疯子真正的目的? ——不,连长安暗暗摇头,绝不会这么简单。 新任红莲宗主绝非难对付的人物,她见连长安低头沉思,长久不语,自己倒先焦躁起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好心好意帮你,千里迢迢带你回来,你却恩将仇报?” 连长安简直想要笑了——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的,你就会听么? 所以她就当真笑出声,边笑边叹:“华镜寒,你如此简单天真,也许真的是种莫大福气!” 新任红莲宗主怒道:“你还……还敢出言讽刺?” “我没讽刺你,”连长安轻轻摇头,“是你的‘尘哥哥’说的,他说你是天生的艳阳之子,所以对世上的黑暗视而不见。” ——你是我的朋友,我曾想把你当成朋友…… 晶莹的泪珠从华镜寒眼角溢出,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真正有福之人,才能觉得委屈就哭,觉得开心就笑,才能在任何时候尽情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死心吧!”她大声对她说,“我爷爷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一定?”连长安沉吟,随即微笑,“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对吧?你们不是不想杀我,你们是杀不掉我,昨夜逼我就缚,已然血流成河——昨夜,当那鬼怪出现时,我并非和之前一样全无所知,它的确成长了,但我也是。华镜尘一定对你们说,如果贸然动手,很有可能酿成灭顶之灾,但也不能就这么放我走……是吗?”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连长安深吸一口气,尽量将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因为在你的‘尘哥哥’杀掉红莲宗主的时候,就已经这么计划好了啊……” 华镜寒果然暴怒:“你血口喷人!” 连长安面无表情——她忽然明白了面无表情的好处,至少它可以让对方的心无形间被疑惑牵引,不知不觉落入毂中。表情也是一种武器,就像话语,就像声音,就像微笑和泪水,而且威力无穷。 ——华镜尘,你那样仿佛神像一般姿仪不凡的外表,你那温柔情话般慢条斯理的嗓音,你那几乎不可撼动的坚硬的心,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又下了怎样的决定,才终究炼成的呢? “……我累了。”白莲宗主对红莲宗主一摆手,口气就像是吩咐侍女,“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受到如此轻蔑的对待,这一次已不止是愤怒,华镜寒全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即使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还有同伴不是吗?慕容澈……你丈夫,他在宴会场内行凶,杀伤了我的十几位叔伯,他发生什么事你也完全不在乎?” 红莲宗主满意地看到连长安双眉一耸,整张脸猛地转向她。她失去了目力,眼珠并不会随着光线和物体移动,但从这一摆头的动作,便能清楚看出白莲宗主内心所受的震撼。 ——随后她便听到了连长安的回答,带着甚至比方才吩咐侍女的口气更大的冷淡和不屑:“他不是我丈夫,”白莲宗主说,“我丈夫是扎格尔·阿衍,黄金单于,草原之主,我丈夫已经死了。而慕容澈……他不过是我的下仆,为我死……他该含笑九泉才是。” *** 华镜寒并不蠢笨,事实上,她的头脑可以说相当聪颖,不仅反应敏捷,而且条理分明。毕竟她生来就是红莲华氏的重要人物,并且一直被当成下任宗主的可能人选精心培养——她只是如同华镜尘所说,根本不愿去看那些黑暗,假装世界里唯有灿烂阳光。 这其实是种不错的天赋,因为天真孩童最容易感到幸福;但即使是孩童也没有办法永不长大,那一天总会到来。 走出星塔三层软禁连长安的房间,华镜寒只觉心情沉重。并不是因为害死爷爷的仇人不肯低头,而是她的那种冷漠态度。即使自己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承认,那个认知依然让红莲少女战栗不已——当她说着“为我而死该当含笑”之时,那神情和口吻,可有多么像尘哥哥啊! 一到草原,看到慕容澈的瞬间,华氏兄妹就认出了他,心中惊讶万分。毕竟北齐宣佑帝身份特殊,曾是红莲华家特别关注过的人物之一,他的画像,华镜寒早就看得熟了。可是……慕容澈难道不是连长安的仇人么?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华静寒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草原一路来到建业,朝夕相处冷眼旁观,连长安对慕容澈的感情,绝不会是简单的“下仆”才对! ——她是真的冷心冷血,还是……另有内情? 新任红莲宗主百思不得其解,对于人心,她的阅历实在如同一张白纸。她一边苦恼着,一边继续向上攀登,很快来到星塔顶层,这里曾是前任红莲宗主的书房,此刻天近黄昏,里间早早亮起了灯烛。 华镜寒停下脚步,却在推门的一瞬间,忽然生出一种荒诞臆想。正在内里独处的华镜尘,会不会……会不会恰好在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他抬起头来看见自己,会不会恰好有着……陌生而可怕的神情?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少女拼命摇头,鼓足勇气伸手推门,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果然不过是胡思乱想,果然。屋内有张巨大的紫檀木桌,华镜尘正肃立一旁,翻看着一本破旧的书册。听见开门声也未回头,口中却道:“寒儿,你怎么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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