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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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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然跪着,一动不动,额首伏地,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 他看着那折子被火吞噬殆尽,搓了搓指尖沾到的灰,竟是痛快地应道:“便听方学士之言,只罚她半年俸禄。” 她立时道:“谢殿下。” 声音轻轻柔柔,直直敲进他心底。 他起身,脸色转缓,对着方怀及其余几人道:“如她所言,未经先行请旨,我今夜来此确是坏了规矩。” 一屋子人皆言不敢,垂了头恭送他出门。 待他走了出去,远远地没了影儿,才有老臣转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疼惜道:“这地上冰冷,又有瓷渣,跪了这么大半晌,只怕是难受坏了罢。” 她笑着摇头,“不碍事。” 方怀撇眸,定望了她一阵儿,遂道:“你今夜便先回去休息罢,明日一早再来找我。” 她乖静地应了下来,去收拾了自己的物件,披了厚袄,便出了门。 外面寒风刺骨,官裙下面被茶浸湿了的地方瞬时结了层薄冰,硬硌硌地敲着她的膝头。 一出翰林院大门,转向御街,没走几步,她便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来不及反应时足下一绊,身子蓦然跌进男人的一双臂膀中。 章三十六 锋芒(下) 静夜中,长长的御街上了无人声。 不远处翰林院朱墙高檐下泄出的昏黄光线斜漾过来,淡淡映亮了她眼前的男子面庞。 一张脸寒如千年冰壳,异色双眸中满满都是怒意。 夜风轻过,撩起她的绯色襦裙,渗骨凉意一点点侵上来。 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殿……” 甫一开口,她的下巴便被他狠狠捏住,抬起来。 她差点咬到舌头,唇微张,看着咫尺之间的那张脸,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只见他唇边慢慢地泄出白气,这才幡然回神,攥紧了手中的书匣。 知道他会动怒。 抑或是,他的怒火从始至终就没褪祛过。 沈知书参劾王奇一事,他心中定是偏袒同意的,然因古钦之故而未能将其革职却诏还归京,只怕他早已是大大不悦;翰林院此番光明正大举反对之意,他竟是因她而连火都撒不出来,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过往种种私行犯上之举,他未与她真正置气;可这回在朝政上她挡他之路,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 更何况,她在那折子上还写了…… “你可知自己都写了些什么?”他开口,语气沉僵无比,“古钦乃二朝老臣,为国为民不可谓不呕心沥血,纵是于朝政上与我意见相左,又岂会行此忤逆上意之举?” 她低眼,不去看他怒色,只道:“殿下意欲在此处对臣如何?就不怕会有人看见?” “孟廷辉。” 他手上力道加重,她的下巴蓦然一痛,抬眼就见他那愈发不豫的脸色。 她微微咬唇。 知他不喜多言,可他每次一叫她的名字,就会让她从心尖上都开始发颤,那三个字从他口中道出,纵是怒火横生,也掀得动她百般潋滟之情潮。 她一字一句道:“臣在折子上写的俱都是实言,殿下愿信便信,不愿信则罚臣,臣绝无二话。” 他猛地松开手。 竖格红线,一行二十四字,工工整整洋洋洒洒的一封请罪折子,纵是他后来扬手示众乃焚之,又有谁能看得清她压在底线上写的那行蝇头小字。 昨夜确是她留院祗候。 张仞、刘刚二学士接内都堂来人传古相手谕,乃锁院制诏。 短短一句话,竟是扯了三个重臣进来,话锋更是直指当朝首相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古钦,其意若何,他能看不懂? 他能因翰林院所制的那封草诏而动怒,却绝不肯因她这不知真伪的一句话而对肱股忠臣起疑。 之前二府三省重臣共议王奇一事时,古钦纵是多有持异,却也是因沈知书于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例上未举确凿证据罢了,绝非是因私心而欲偏保王奇一人。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从翰林院的其他人那里求证,她这所言究竟为实为虚,更遑论他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她。 不由想起那一夜她对他说的那番话。 她欲博翰林院老臣之信任,且又欲对他恪尽忠责,因是行此种种之事——可他当真能信她那番话否? 安知她不是因一己之私欲,二面讨好,二面做人,挟他之亲信而在翰林院众人面前演戏,又借翰林院之内事而在他面前污击朝中忠臣? 他不会傻到受一个女人摆布。 然而他也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因一个女人而大动肝火,甚至因她而起了怔疑退却之心。 纵行如剑,而势平八荒四野。 他自幼便听父王之教诲,多年来于朝政上兼听而独断,何时被人搅得这般错乱无决过? 他一早便知她不可小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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