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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英寡看向狄念,见狄念略有无措地望着沈知礼,不由一牵唇,终是没再说什么,扬臂狠抽了一鞭,纵马驰去。

  皇城司的官吏将曹京带入门厅时,夜已过半,天边微露曦光,寒意浓冽,刹然便让他浑身一激,清醒了不少。

  “殿下,人带来了。”官吏在前垂首低禀,然后便退了出去,反手落了门闩。

  屋内甚黯,曹京抬眼时只能看清一人负手立在前方,还来不及细辨就赶紧撩袍向前跪下,伏身道:“殿下恕罪。”

  英寡解剑,搁在一旁案上,剑鞘触石铮叮作响,这声音登时又令曹京一颤,埋下头不敢说话。

  “尚未有人说你有罪,你又何来恕罪之说?”他道,声音不凉不暖。

  曹京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明察,臣与孟大人一事绝无关系,臣与孟大人同省为僚,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害孟大人,倘是臣想害孟大人,也不会去拦狄校尉出手解围了。”

  英寡不言,只是望着曹京。

  曹京只觉如芒在背,便又壮着胆子道:“昨日登闻鼓院接百姓状告太仆寺主事王奇,臣当时劝孟大人不要接这状子,实是不想得罪王奇背后的那些重臣。孟大人在魏少卿面前坦言会退了那状子,魏少卿却是不信,在孟大人走后拉着臣盘询了一番,又说一旦孟大人有变,便要臣立时去太仆寺传信,否则便让臣吃不了兜着走。”

  英寡终是开口:“昨日太仆寺知王奇出事,是你去通风报信的?”

  曹京苦笑,摇头道:“太子一纸谕令着人羁王奇下御史台狱,又命大理寺、刑部并御史台三司会审,此事震动二省枢府,又哪里轮得到臣去通风报信?孟大人心明手快且又掩人耳目,就连臣也是在太子身边的黄衣舍人来谏厅传太子谕令时才知此事的……臣后来去太仆寺找魏少卿,不过是想呈明那状子不是臣附奏疏而上的——臣知此举颇有趋利避害之嫌,可臣心里实在是怕啊。魏少卿见臣去找他,以为臣亦是心附于他,便对臣说——‘我知你颇明事理,奈何门下省如今偏有个谄谀太子的孟廷辉,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往后还不知又要欺谁害谁’——臣当下便慌了神,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待出来时见天色已黑,便想去告诉孟大人让她这几日当心点,可路上却看见孟大人平日里拿的书匣摔碎了一地,无措之时恰巧遇上才从宫里出来的狄校尉,便请他同臣一道往女官公舍赶去……”

  后面的事情不必曹京多言,他自是已知。

  英寡默思片刻,上前几步道:“我安知你不是受旁人指使,欲将此罪加在魏明先头上?”

  曹京以额叩地,声音发抖:“臣万死不敢欺瞒殿下。”

  英寡转身拿过佩剑,朝门外走去,“天亮时着人送你出宫,明日迁调御史台,可有异议?”

  曹京怔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英寡叩门,三浅一重,待外面皇城司的官吏将门打开,才又道:“莫要高兴得太早,迁你去御史台是作它用,你既是明事理,便该知道往后要怎么做。至于孟廷辉一事,我一日未查详当,你便一日不得脱嫌。”

  曹京颈后俱是冷汗,连连点头,口中谢恩。

  天外晨光初现,金芒斜洒,英寡斜迈一步,人就立在曦色清风中,声音低至几不可闻:“去御史台后的第一封弹章,便参古钦结党不臣。”

  章五十 意凶(中)

  二日后孟廷辉迈出沈府大宅时,还不知朝中已是又起波澜。

  歇养时虽未久,可脸和脖颈上的淤青已褪了不少,沈府上的人不与她说朝中之事,她也就明理地不问,更不愿因她而连累了沈太傅一门清誉。

  出府时正是晌午时分,沈知礼尚在职方馆未归,孟廷辉不敢叨扰曾氏,只略略一别,便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却不料沈府大门外面停着辆厚帘马车。

  车饰简朴,可却是难得一见的四轮,倒让她有些奇怪起来。这若是城东一带哪家重臣勋贵府上的车驾,那定是会精心装饰一番,不像这马车上下几无缀饰,而四轮马车除皇上钦赐外不能在城中肆行,可这车驾竟不知何由能够停在此处。

  她虽起疑,却也没多注意,拢了袖口绕行向前。

  马车门帘一掀,里面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辉停步转身,一眼认出那人正是从前见过的东宫侍从,下意识地便转眸看了看四周,却没看见那人的身影,这才低头抿唇,上前道:“黄侍卫是在等我?”

  黄波点头,一扬车帘,“太子殿下赐孟大人四轮车驾,往后入朝进宫皆可御车而行。”

  她怔然,朝中凡三品以上朝臣得此殊荣者也是屈指可数,他怎会如此不顾规矩地赐她四轮车驾……

  想着,就又听黄波唤了她一声,当下便也顾不得多想,只对人道了声谢,便拾裙上了马车。

  黄波不敢与她共坐,只在前驾车缓行,孟廷辉未放车帘,目光投向黄波的背影,轻声问道:“黄侍卫今日竟不用在东宫值守?”

  黄波嗫喏了两声,才讪笑一声:“太子殿下说了,这几日先让下官来护着孟大人。”

  孟廷辉双颊蓦然一红,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怕她再出意外,才又是赐车驾又是遣侍卫的,于是便道:“有劳黄侍卫,只是请黄侍卫一会儿将车停在御街南巷处,我自己走回公舍便可。”

  黄波默声,手中持缰转向,竟是将马车驾往官宅丛立的余曲东街。

  孟廷辉以为他不熟路,便提醒道:“黄侍卫,这条路可不是回女官公舍的。”

  黄波将马儿催快了些,待驰到街内一间小宅院前才停下,跳下车,冲她笑道:“太子殿下赐宅,孟大人还请下车罢。”

  她又是一怔,绝无想到他还会赐她宅院,不由探身朝前望过去,就见那宅子朱门简素,可却是檐高瓦亮,仔细看看就如同这驾四轮马车一般,貌不招摇,然内里却是极尽张扬之势。

  倒是像极了他的手笔。

  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在车上坐了半晌,才慢慢下来,走道那宅门外,抬头看向那高额门匾,上面两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刹然映亮了她的一双眼。

  孟府。

  她扬眉,抿唇微笑,眼角却有些酸。

  自幼无家,便是在京为官也从未想过要自己置宅,左右也是她一个人过,住在哪里没甚差别。

  可却没想过,她这第一个家,会是他赐的。

  她转头看黄波,见他笑意亦浓,便微微哂道:“太子殿下隆恩浩荡,我这佞幸之名必是要坐定了。”说罢,伸手轻一推门,抬脚迈槛而入。

  黄波显是之前就来过的,对宅子里面熟悉极了,带她一间间厅屋看过去,又叫过府里的小厮使女让她认识。

  每间屋子里都备了家什,连她放在女官公舍里的东西也都搬了过来,几个下人皆是老实模样,宅子里青草漫香,花树枝摇,春景舒丽,令她身心紧态慢慢地松懈下来。

  孟廷辉逡绕过一周,方在院中坐下,低眼微笑:“黄侍卫想必会在心中取笑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黄波站在一旁,闻言忙道:“下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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