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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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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多不见,她脑中本已忘了他的长相,可在看见他的这一刹,却觉得他这淡笑竟似久违旧友一般,自然不造作。 尹清见她亦望过来,只轻一欠身,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在不经意间就已朝一旁瞥去。 他那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一时间又让她恍惚起来,只觉方才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他只不过是恰巧触上了她的眼神罢了。 她不由得又想起当初参劾徐亭所用的那数十封私信。 至今都还不知,尹清究竟是何能耐能从郝况那里得了这些信件的。 这个男人貌似淡而无求,但她却总觉得他不若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在朝为官一日,她便不甚放心一日;然而他如今人在三馆,又非她能过问得了的,只恨自己当初没有下点手段,将他早早迁去边路。 正出神时,却见那赵回向銮座进了两步,躬身行礼道:“久闻皇帝陛下天姿雄伟、文武双修,小臣闻息而仰已久,今日却因大雪未能成北苑宴射之行,实是憾事。不若明日再行宴射、敢请一睹皇帝陛下雄风?” 靠近御前的数张麒麟案间一时都安静了些,众皆眼不眨地望向上首处。 江平眉一横便要起身,却被方恺一把按住。 殿下两列法驾依仗华贵森威,英寡在上轻一弯唇,微微笑道:“天下缪传甚多,朕实是不善骑射,怕要让北使失望了。” 孟廷辉本是冷眼盯着赵回背后,但一听见这话,顿时怔住,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语气是如此淡然,表情是如此平常,此刻一身雍华之态将平日里刚悍的一面尽数掩去,几能以假乱真。 赵回却在下面道:“皇帝陛下怕是过谦。小臣在北戬时常听人传道陛下于骑射大典上的彪悍之姿,十余年来从未有缺。” 英寡斜眉,右臂一横撑住下巴,淡声道:“都是做做样子给百姓们看的,北使亦非亲眼所见,岂知旁人不是以讹传讹?朕自幼不善兵事,多年来不过是仰仗着枢府这些位忠老旧臣们帮持罢了。北使倘欲于北苑宴射,朕自当择几位善射武臣至北苑陪射,以尽北使之兴。” 赵回转身一望席上坐着的数位老将,这才多上笑道:“诸位将军老矣,小臣岂敢多有劳烦。” 英寡俊脸上微浮笑意,一丝锐色自眼底飞快闪过,口中悠慢道:“听闻北使乃是北戬皇帝潜邸旧臣,出身正经军卫,而今更是居于要津,想必对兵事甚所知通。” “不敢。”赵回道,“小臣这两日在使馆时听人报曰皇帝陛下已遣人赴北境着手裁军一事,敢问陛下此番欲裁减多少兵员?” 看来两边皆是一样的心思,孟廷辉听后不由暗道。 英寡眉头皱了下,扬手随意向左下方一指,道:“这些事情朕向来记不清楚,什么州裁什么兵马,一并都是由他们决议的。” 方恺闻言立即起身,正色对赵回道:“北使倘欲论及此事,还请挪步到这边来。”见赵回近席,他才又道:“未得与北使细议,某等岂能定夺裁军之数?必得与北使议同后,乃下札子于北境之前。” 江平在侧蠢蠢欲动,直冲冲地喝出口:“你便说北戬打算留几万兵马于边境,我等自也依这数目裁撤北面禁军!” 赵回被他唬得愣了下,随即又笑,声音低下去道:“赵某倘是说个数目,只怕将军也不肯轻信。反言之,将军若是与我北戬约个数目,我北戬又岂能真信将军诚意?” 英寡单手把玩着琉璃酒盅,目光早已瞥向殿角御乐教坊席间,眉目清明,毫不为座下低议声所扰,像是当真不在乎这二国边军大事。 殿中旁人因隔得有些远,听不真切,又见皇上毫不经意,便只当这一处是在闲聊,没什么要紧的。 方恺沉吟少许,才道:“北使所言虽是不虚,然二境裁军与否,探马一验便明。北戬皇帝陛下既有此请,又如何不能立约在先?我上不豫兵事久矣,倘是二国以后真能减兵不犯,当是民之大幸。” 江平在一边哼哼道:“你北戬倘能做到,我等自然亦能做到!” 方恺却盯着赵回,紧问道:“此事可是北使说了便能作准的?须得往报北戬皇帝陛下知否?” 赵回又笑起来,“此事方将军亦能做主?当着大平皇帝陛下的面,也不须问上一问?” 至此,英寡才转回目光来,仍似不经意道:“待宴毕,枢府替朕与北使拟个裁军札子出来,将来两边也好互相对议,朕就不过问此事了,还劳方卿多操点心。” 方恺一扣酒盅,亦是极干脆:“便约为半数。” 孟廷辉在侧听得背脊发凉。 北境裁军之数在那一夜已有皇上与枢府诸将议定、札子亦已发下北境,方恺此时说的分明是虚言;而这北戬的宣徽北院使赵回又岂是庸人,怎可能就这样轻信。指不定北境的那一边也在动什么手脚,而赵回在这儿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倒是皇上今日这一出佯装文秀不问兵事的戏码是她没料见的,想想竟也觉得有丝有趣。 章一二零 正旦大朝会(下) 方恺等人口中应承着,又请赵回入席饮了几杯。 觥筹相错间,赵回忽道:“将军既言皇帝陛下不豫兵事久矣,此番二国又是共裁边军,何不藉此机会劝劝皇帝陛下,莫要执着于这降国之谓?须知弟事兄,正犹臣事君也。我上肯以弟兄相称,是亦诚矣。” 虽知他这是拐弯抹角地想使北戬不再称臣,但他这话中弯绕甚多,叫方恺等人一时都皱起了眉。倘用决绝狠话,怕伤了国本,但若要像他这般绕来绕去地说,又实不知该如何回他。 孟廷辉听了这话,心中一径冷笑,欲忍却忍不住,抬起下巴便开了口,声音轻却有力:“僭名理不可容,纵是我上能允,大平朝臣亦不能依。北戬地处偏隅,想使不知我泱泱大平之制,且容某位北使说道一二。为弟者虽贵为宗亲,然身家性命皆为皇诏所制,怎及臣子来的便宜。某一向只闻大臣请郡而不为皇上所允,却不闻宗亲出边非出于皇上之敕;一向只知我朝不杀士大夫,却不知宗亲之命是亦贵矣;一向只知大臣犯颜进谏之风骨,却不见宗亲扰旨不遵之胆魄。我大平朝制历来森狠,宗亲倘有逆心,是必诛于殆尽而不赦。倘是北戬皇帝陛下可容受诏入京为陪宗、身家性命俱交与我上之掌、一生碌碌似废物而不悔,那便尽管称弟不称臣,想来我文武百僚亦当退恭。” 这一番话可谓掷地有声,音虽不高,却足以令听者振聋发聩。 她语气平和,然言辞间却是狠戾不留余地,叫赵回听了脸色直发僵,却找不出话来应对。 席间几位枢府老将看向她的目光中均带了嘉许之意,江平更是掩不住他一脸笑意,直在案下拿手冲她比划,夸她个不停。 英寡在上撇眸望向殿角另端,嘴角却忍不住轻翘,笑了一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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