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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四.

  我捂着耳朵,只觉心中刺痛难忍。宇文慵微微皱眉,却远没有我这般痛苦。在座众人面色各异,只有无尘道人面色如常,轻拍一下眼前的小桌,随后往半空一指,小桌应声飞出,却好像在半空撞到什么,轰然碎裂,激起木片四下横飞,宇文慵挥袖在我面前一挡,将我护在身后。

  琴音戛然而止,半空中浮现出一把精致的古琴,缓缓落到下,弦上还落着几片桃花花瓣。一个美貌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立于大殿中央,将那琴抱在怀里,定定地望着无尘道人,如水的眼眸中涌起层层悲伤,哀怨,不甘,愤恨等复杂混合的情感。隐约似乎还有一层……思念。乍一面对面看着他,唇角动了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琴声停止,我这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袭粉白色的素净长裙,头上绾着一支桃花,打扮素雅,却别有一番妖娆。碎发垂在耳边,迎风舞动,更显得脸庞娇小如荷叶,白皙无暇,娇艳动人。竟然是比颜婉更加出众的一个美女。

  “桃花,别来无恙。”无尘神色淡淡地,目光扫过她时,眼中却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怜惜和歉疚转瞬即逝。

  “……哼,想不到,你还记得我。”桃花微一咬牙,语气狠狠的,眼神却是无限凄常

  “许久不见,你的琴艺倒未见精进。”无尘道人瞥我一眼,说,“越是懂音律的人,听着就是越是痛苦。既然这样,何苦再弹呢。”无尘叹了一声,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是。桃花自知再炼十年,在你心中,也比不上妙音仙子万分之一。”桃花收起方才那丝软弱的表情,冷冷说道,“但是你欠我的,始终要还。”说罢,一手抱琴,一手掠动琴弦,发出一阵杂乱而锥心的声响。我只觉胸痛难忍,仿佛有利爪一下一下撕扯着,痛苦地捂住耳朵,四处乱撞。宇文慵慌忙将我抱在怀里,见我痛苦难忍,随手把眼前的酒壶掷过去,怒道,“别再弹了!”

  瓷制酒杯落到半空,仿佛碰触到她的琴音,砰然碎裂。

  桃花见宇文慵如此护着我,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羡慕和嫉恨,瞥我一眼,说,“倒是个懂音律的,看来造诣还很高呢。不过世间男子皆是薄情,信不过的!”说着,朝我猛地一掠琴弦,我心中猛地一痛,悬挂在胸前的扇形玉佩霎时碎成粉末散在空中,我身子一晃,喷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无尘身影一闪,已经无比接近地站在桃花面前,桃花一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二人面对面看着彼此,眼中各有各的波澜,无尘表情有些无奈,微作叹息,道,“三个月后,吊念山见。我欠你什么,你拿走便是。”

  无尘的目光一向傲然飘忽,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目光凌厉之余,偶尔还有几分孩童般的率直无状,这是他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如此动容沉寂地眼神,似是触动了久远的回忆,眸中含着一丝歉疚,怜惜,淡漠,和隐痛,却又那么无能为力。

  桃花深深地凝视着他,眼中似有无限眷恋,以及因为那些眷恋所演化而来的怨恨,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微一咬牙,身影一闪,如她凭空而来一般,又凭空消失在这殿堂之上。

  我见她走了,心头不由一松,只见宇文慵正关切地看着我,为擦去我唇边的血迹,轻声问,“你怎么样?”

  我捂着胸口,摇摇头,视线却越加模糊,软软靠在他怀里,觉得身子有些轻。

  我半闭上眼睛,恍惚中只觉宇文慵横抱起我朝殿外冲去,渐渐失去了知觉。

  注:

  (2) 嵇康,《琴赋》。魏晋名士嵇康有一首琴歌,全文是: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其内涵与《庄子》的道家思想一脉相承。

  (2) 相传嵇康高大魁梧,风采秀美,潇洒英俊,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外表清朗挺拔,为人高峻绝伦。《容止》上还记载,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有人对王戎夸奖嵇康的儿子出类拔萃的样子,好像野鹤立于鸡群中一样。王戎却说;“你还没见过他父亲呢。)由此诞生了一个成语叫“鹤立鸡群”,专门用来夸奖优秀的人。

  chapter 6 非云非烟瑶池宴

  一.

  脸颊上传来丝丝凉意,很是舒服,我睁开眼睛,原来是一个侍女正在细细地帮我擦脸。见我醒来,喜道,“小姐,您醒了。”

  我起身,斜靠在塌上,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敷在脸上清醒一下,颇为感激,说,“辛苦你了。”

  “奴婢刚过来伺候,说不上辛苦。”古代等级森严,很少有主子对下人说谢谢的。这侍女年纪不大,脸上一红,眼中溢出一种感激来,说,“司空大人在这儿守了一夜,他才辛苦呢。”

  依稀想起那日宇文慵对我的回护,心中微微有些动容,随口应道,“……是么?”

  “是啊,要不是方才宰相大人叫他去送无尘道长和颜姑娘,他恐怕还在这儿守着小姐您呢。”小丫头一脸喜悦地回答,估计她是曾经伺候过元清锁的,如今还以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刚想说什么,肚子却响了一声,这才觉得腹中空空的。

  “小姐饿了吧?我这就去厨房传膳。小姐想吃点什么?”她殷勤问道,又说,“小姐过去最喜欢吃桂花砂糖糕了,奴婢去准备一些吧。”

  “嗯,有劳了。……除了这个,我还想吃卤水鸭,醋溜鱼,腊肉豆腐,陈醋炒白菜……”听她那么一说,我更是觉得饿,一下子想到很多菜式,仿佛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样。

  “胃口这么好,看来已经没有大碍了。”门口传来由远及近地沉稳磁性的男声,宇文慵黝黑英挺的俊脸映入眼帘,唇边挂着一丝放下心来的笑容,口气却是淡淡的。

  “那你是不希望我胃口好呢,还是不希望我没有大碍?”跟他顶嘴,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我微一挑眉,顽皮笑道,“我这种吃法,不会把你吃穷了吧?”

  那小侍女见此情景,早已笑着退出房门。

  宇文慵原本板着脸,此时也忍俊不禁,说,“还贫呢。要不是那块玉佩替你挡了一下,没伤到心脉,你还能这么中气十足么?”微扬唇角,讽刺道,“就属你跟那些乐师伤得重,看来精通音律也不是什么好事。”

  提及音律,我不由想起那个名叫桃花的女子,她跟香无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那么浓烈的爱恨,一定有段旁人无法得知的刻骨铭心的过往吧。而她口中的妙音仙子又是什么人呢?这名字我似乎曾在颜婉和香无尘的对话中听过一次……

  “……不知那桃花是什么人,以后还会不会再来大闹宰相府。”我撇撇嘴角,自语般地说。

  “那老道说,她是他以前收服的一个小妖,当年不小心误伤到她,算从此记恨了。”宇文邕坐到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淡然答道。

  “……有人信么?”我顿住一会,眨眨眼睛,狐疑地问。从他们俩当时的眼神来看,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桃花是恨着他的,可那恨意也掩盖不了眼中分明的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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