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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这是我所熟悉的诗经中的句子。心中略有一些触动,忍不住接口道,“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1)

  这首诗歌咏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对情人的喜悦而焦躁的等候。前两句的意思是,又听到嗈嗈大雁鸣,天也刚晨曦初露。男子如果要娶妻,就要趁河未结冰的时候举行婚礼。后两句的意思是,船夫挥手向我频招呼,别人渡河我不争。别人渡河我不争,我要静静等待我的恋人。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某一时刻,从香无尘这样的男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诗句。所有生命都是害怕孤独的吧,惦念彼此,结伴双飞,雁犹如此,人何以堪?其实他跟我也一样吧。被爱,也曾经爱过;伤害别人,也曾被伤害过……忽又想起了桃花,纵使她从不是他的唯一,被取舍被厌弃,却到生命最后仍在为他着想。那么在她死以后,又可会成为他心底的一粒朱砂痣?

  ……而我自己呢?在注定不会爱上我的兰陵王的心里,可曾有我的一席之地么?心口微微一酸,不愿再想起那个人,那些事,也是不想再想。

  午后阳光明媚,将万物笼罩在一层熏暖之中。这样明丽的光影下,香无尘转过头来看我,苍白俊丽的脸庞在阳光直射下也没有一丝瑕疵,真真是美人如玉。他缓缓扬起唇角,狭长凤眼虚弱地微眯起来,声音飘忽得渐渐微不可闻,“原来守候一个人是这么累的。……如果可以,我真想亲口跟桃花说一声,对不起……”

  就在这时,香无尘脸色一变,陡然喷出一口鲜血,溅红了大片衣衫,我一愣,惊慌失措地跑到他身边,说,“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刚刚才服过药吗?”

  香无尘的目光衰微下去,在双眼闭合之前绽出一丝冷厉,低声道,“药里有毒……”说完他身子一软,整个人栽倒在我怀里,呼吸很微弱,苍白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我有些慌了,轻轻摇晃着他喊道,“香无尘,香无尘!”

  可他只是紧闭着眼睛,虚弱得仿佛是一朵就要凋零了的花。

  暮色四合,车轮磨擦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我跟香无尘躲在木制的大水车里,隐约听见外面有金属磨擦的声音,此时应该正在通过宫门的关卡。因为平日里都是这个小厮负责送水车,又有银子打点,守门士兵也未多为难,并没有揭开水车的盖子查看。香无尘还在昏迷中,不时沿着木质的桶壁滑倒下去,我扶了他几次,后来索性就在地上放了个枕头,让他直接平躺在地上了。

  脑子茫然地转着——现在应该怎么办?原本打算把香无尘送到泠玉池就算功德圆满,可是现在,白翎送来的药里有毒,很可能是他身边或者手下的人要加害于他。在这种情况下,天罗地宫可还能回得去么?

  泠玉池在摇光殿附近,这个时间已经不准外人进入。送水车的小厮收了我的钱,把我和香无尘安顿在一处下级宫人住的屋舍里。许久没有住过这样的房间了,茅草搭的屋檐,还有泛着凉的炕头。我摸了一下香无尘的手,比白天的时候更凉了,赶忙到屋外拿了些柴禾进来,一股脑塞进炉子里,火却一直不旺,我用扇子挥了好一阵子,炕头这才热起来。起身却见香无尘睁着眼睛,正虚弱地看着我。

  我与他对视片刻,有些惊喜地奔过去,“香无尘,你醒了?”他却没有答话,盯住我片刻,忽然伸手来摸我的脸,眸子里似有一丝触动,只是一闪即逝,笑道,“瞧你,怎么为我弄成这个样子?”

  我怔了怔,伸手摸一下脸,指尖上便沾了一层灰色粉末,原来是被炉子熏黑了脸。我也不以为意,只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白翎给你的药里怎么会有毒?……天罗地宫还可以回去吗?”

  香无尘正待要回答,门外忽然传来几声低沉的鸟类的鸣叫,他凝神听了听,神色忽然复杂起来,沉默良久,对我说,“清锁,麻烦你出去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我一愣,本能地问,“为什么?”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傻,以他神神秘秘的背景来看,怎么会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香无尘凝目看我片刻,却真的开口回答,“方才我收到消息,妙无音已经知道我在这里。正要带人过来。……如今我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不愿你陪我一起冒险而已。”

  我微微一怔,心想差点忘了香无尘能听得懂鸟语,掌握一种外语果然是很排得上用场的一件事情。看来他的耳目也不只白翎黑翎两只大雕而已。不过他倒是少说了一件事,就是不管他与妙无音是敌是友,我都不可能跟那个女人共存的。是她差点要了我的命,又将我送上生命中远背离兰陵王的分岔路口。

  不过那女人跟香无尘不是一直很亲密无间么?怎么会走到今天互相猜疑的地步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天底下最复杂多变的事情。

  我此刻也无力再去分析别人的事,当下乖巧应道,“好。你自己小心。”说着披了一件仆妇穿的灰布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夜有些深了。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我紧了紧衣裳,深吸一口夜里凉澈的空气。

  从来没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回到皇宫。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我忽然想起宇文毓,那个儒雅而又孱弱的皇帝,从历史的走向上来看,他的生命也差不多要走到了尽头。不知这一次,宇文慵真能救得了他么?

  宇文慵……转念忽又想起,我也曾在这座皇宫里与宇文慵一起联手退敌,大闹赌局……他揽着我的腰,让我整个人悬空于泠玉池之上,他说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么?元清锁,我要你知道,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现在想来,都仿佛是前生的事。

  那样偏执而又霸气的他,现在又身在何处呢?应该也在这座皇宫里吧,与我一同呼吸着宫墙里繁华而又令人窒息的空气。

  三.

  “徐兄,照我看,宰相大人和司空大人一起在皇宫呆了这么久,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这宫里啊,怕是又要有一番风云变化了。”

  我灰溜溜地沿着甬道往前走,因为怕找不回来时的路,也不敢拐弯,打定主意一条路走到黑。这时宫墙的尽头,忽然映出两道人影来,看起来是文官模样。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他们的话在沉寂的夜里依然清晰可闻。

  我急忙一闪身,躲到一侧墙角的阴影里。听见另外一个答话说,“郑大哥,你我在宫里呆得年头也不少了,难道还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吗?龙椅上的那几个后生又有几个能坐长的?依我看,现在这位,怕是也要到头喽。”

  另外一个急忙左顾右盼,小心翼翼道,“徐老弟,话可不好这样说啊!要是让别人听到,麻烦可就大了。”

  “现在只有你我两个,怕什么?深更半夜的,隔墙的人都去睡觉了,还怕有耳吗?”看起来年纪较轻的那个嘿嘿一笑,又说,“反正宰相大人‘咔嚓’皇帝,也不是第一次了。”说着那人还很形象地做了个拟声词。

  “哎,其实像我们这种小官,上面谁当政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所谓?就当热闹看好了。说起来,司空大人宇文慵这么听宰相大人的话,下一任的皇帝,我看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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