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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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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统与永兴公主抬步进殿不久,殿中传来永兴公主的尖叫声音,彷佛刚刚看见了极为惊讶之事一般,而且听见萧统道:“父皇身系大梁江山社稷,儿臣叩请父皇,以臣民为重!” 我料想内殿中必定发生了极为意外之事,十分好奇,见众多嫔妃都不再矜持顾忌,纷纷探头向内殿张望,于是悄悄移动了跪拜的位置,以便能窥见内殿中的情况,抬头一看,霎时吓了一大跳。 皇帝萧衍端坐在大殿当中的龙椅上,双手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眸光呆滞注视地面,如同入定老僧一般,表情木然,并不看萧统和永兴公主,亦不理会他们的惊讶与呼唤。 他所穿金线绣制的龙袍之上散落着许多断掉的发丝,头顶发髻凌乱无比,仅剩下几缕碎发与短短的发根,有些地方甚至现出淡青色的头皮,地面上那些四散飘落的头发,正是他以利剪亲手所裁。 若非身着龙袍,萧衍此时的模样的宫妃与侍女几乎与寺庙中的修行僧人无异。 所有窥见他此时模样的宫妃与侍女等人无不惊呼出声,丁贵嫔神色顿变,不再顾忌宫规礼仪体面,疾步走向昭阳内殿,双膝跪倒在萧衍面前,声音颤抖,含泪说道:“皇上……皇上何苦如此?纵使不为龙体着想,亦该为大梁臣民着想,倘若不慎失手伤及圣体,臣妾等人……该如何是好?” 那些嫔妃见丁贵嫔含悲哭诉,忍不住忿忿坠泪,齐声叩首拜道:“请皇上保重圣体!” 除了我与沈忆霜、永兴公主之外,此处跪立女子皆为皇帝妃嫔,昭阳殿内外霎时低泣声四起,声音较之刚才为皇后哭灵时大许多。 沈忆霜跪在我身旁,秀眉紧蹙,一言不发。 我悄悄窥视萧统,见他跪在皇帝御座之前,低声进谏劝说萧衍。 萧衍起初毫无反应,闻听众人齐声大哭,且见长安永兴公主、长子萧统一起跪倒在御座阶前,彷佛渐渐回过神来,将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对萧统说:“传朕旨意,给朕准备一套僧衣,朕要即刻前去同泰寺,与宝志大师商议一件要事。” 永兴公主闻言终于,明白看向萧衍,等待着他的回答。 萧衍茫然仰望内殿雕梁画栋的穹顶,怅然叹息道:“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勤勉国务政事、爱惜大梁子民,自问无愧于天,不知为何接连遭遇不详之事。或许是前世冤孽未偿,报应在今世,以致累及发妻、殃及子孙!不如尽早皈依佛祖,以求内心宁静、后代平安,大梁江山恒昌永固。” 他语带伤心愧悔,极为痛心诸位皇妃皇子皆先他而逝,且将罪责全部归于自己身上,惟愿出家为僧减轻罪孽,为子孙祈求福运。 丁贵嫔双颊泪痕微湿,低声诉道:“诸位王爷之事皆为意外,皇上怎可如此怪责自己?皇上果然如此决绝……要抛下臣妾等与太子而去?” 萧衍见丁贵嫔伤心落泪,似乎想伸手扶起她,终究还是忍住,对萧统道:“朕适才所言,绝无更改。朕离开之后,你要用心侍奉你母妃与其他诸位姨娘,晨昏定省,不可轻视怠慢她们。” 丁贵嫔无声低泣,却不敢直接与萧衍辩驳对答。 萧统见母亲如此伤心,轻声道:“儿臣昔日听宝志大师宣讲佛经时说,无论在何处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同样可成正果,父皇为何不如此?” 萧衍见萧统隐隐有阻止自己离开宫廷之意,缓缓摇头道:“此言虽然不差,朕在皇宫数年,从未放弃佛事,然而如今仍是这般光景,想必是所造冤业过重、未能沉心静气、全力以赴之故。朕意已决,绝不会打消此念,你们不必再劝说朕了。”他目视萧统,神态渐转慈和,说道:“朕去同泰寺与宝志大师一同修行,定有所获。国中大事从此便交付与你,你须得用心处置朝中诸事,谨慎言行,一切好自为之。” 萧统并不答允,只道:“儿臣本是才疏德浅之人,昔日因有父皇日夜提点才勉强担起监国重任,若无父皇慈颜在侧,儿臣恐怕不能担负起大梁江山社稷安危,请父皇三思。” 萧衍神态坚决,竞然不再多言,径直站起身离开御座迈步走出内殿,对小内侍们道:“抬舆送朕去城北同泰寺,宫中诸人一概不得跟随阻拦,抗旨挡路者,均以欺君之罪论处!” 此言一出,昭和殿内众人皆不敢阻拦萧衍,眼睁睁看着他发丝凌乱、身着皇袍踏步走出宫门,拄着龙头拐杖登上御典。 萧统目视萧衍执意离去的苍老身影,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悲痛之意,向身旁内侍道:“取僧衣给父皇。” 那内侍依言取来僧衣,双手奉递进御典之中,跪禀道:“奴才恭请皇上更衣。” 萧衍将僧衣接过,说道:“走吧。” 那内侍眼含泪花,依礼高声宣道:“皇上起驾……同泰寺!” 萧统伏地向御典叩首,说道:“儿臣恭送父皇,愿父皇在寺中静心修行,圣体早日大安!” 丁贵嫔等宫妃眼见皇帝毫不留恋顾惜而去,早已泪如雨下。 永兴公主起身欲追,终究还是停下,顿足回头叹道:“皇弟,难道你就这样任凭父皇离开我们?” 萧统道:“皇姐适才都听见了,父皇圣意已决,恐怕再难回头。我们若走再执意阻拦,只恐父皇动怒,龙体本已不虞,何苦惹他生气?况且山寺本是清净所在,适宜修行养生,待过此时候迎接他回宫亦可。” 萧统的话本是事实,萧衍态度执拗坚决,早已劝无可劝,若是再强加阻扰,以萧衍此时的身体状况,实在难以保征不出任何意外情况,不如施以援兵之计,既可顺遂萧衍此时心愿,又可暂时缓解他失妻失子之痛,利于身体康复。 岂料永兴公生闻言,对他态度不冷不热,提高声音说:“皇弟所言虽然有理,只是父皇此去为僧,又怎肯转易回转宫廷?倘若父皇果然不回来,皇弟从此尽得天下之权,才何不好?” 她在大庭广众面前语带棘刺,暗指萧统有迫走皇帝而后快、独掌朝政之意。 萧统并无异样神色,并不与永兴公生作口舌之争,从容淡定应对她的挑衅言语,轻轻说道:“日久见人心,我所言是否属实,皇姐日后自会明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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