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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城东离皇宫远,自然比不了京城里的繁华热闹。青琐这回没有以前的幸运了,在大街小巷探问了三日,也没有称心如意的。每次怅然回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天井里想着心事,胖婆见了心疼,便安慰着说些不着边的有趣话渣子,惹得青琐又绽开了笑颜。

  任浮并不常来,司马大官人正是用人之际,任浮也是趁了空闲匆匆过来,匆匆回去,每次总带些食物给她们。任浮话语不多,胖婆寻思着他也孤苦惯了,看样子也是忠厚之人,自然渐渐地将他当亲人看待了。生活清苦,但是他们平静而安和,青琐重新活泼起来。

  这一日,青琐正在街面上走,后面有人叫住了她。青琐回头看,见一中年男子,缎子布衫举止儒雅,正笑咪咪地朝着她走过来。

  青琐好生奇怪,那人打量了她,带着惊讶:“这位姑娘莫不是以前南街包子铺的?”

  青琐想起自己在一对年青夫妇的包子铺里干过,于是点了头。

  那人一拍大腿,笑道:“以前鄙人还是老主顾呢,后来铺子关了,鄙人还心存遗憾着,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姑娘了。时隔几月,姑娘变化真大,鄙人真怕认错人了。”

  青琐一听是老主顾,格外亲切,便施礼问安。那人自称姓冯,问明了情况,愈加愉悦:“这回姑娘可是撞对人了,想姑娘心灵手巧,声音像鸟莺似的,鄙人一直印象深刻呢。鄙人就在东城开了家杂货铺,专做灯笼什么的,扎好送到京城里卖去。姑娘若是不嫌,可到铺里干去,时辰照旧,工钱比你那家包子铺涨两成如何?”

  青琐听言,自然欢天喜地,跟了冯老爷走了。

  冯老爷的杂货铺并不远,指引着青琐过去,望铺子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灯笼,千奇百怪,映红了每个过铺人的脸。有彩绢宫灯、麒麟灯、凤凰灯、走马灯、羊角灯等,青琐仿佛走进了灯的海洋。

  冯老爷的闺女莲儿从里面跑出来,装束可人,杏黄衫子上还粘着零星竹碎屑,冯老爷让她们见了面,莲儿比青琐小半岁,亲昵的叫起姐姐来。青琐跟着莲儿学扎灯笼,好在手灵巧,记性好,加上两人逐渐熟稔起来,青琐学得也是快。

  天气寒冷起来,冬天来临。青琐每日行走在从垂花巷到杂货铺的路上,她总是很早出门,踏着暮色归来。

  很多时候,她的心尖处有着莫名的悸痛,逼迫自己强忍住思念和痛苦,那是她最艰难的日子,总希望时光流逝得快点,好让她在令人窒息的煎熬里挣脱出来,因此她忽略了自己的容貌在一天天、一点点的改变。

  每当丝丝袅袅的暮色,在街面上、小巷中幻成碎金的光影,又乘了清风,浮云似的缥缈。人们或凭窗倚槛或滞步回头:看那走过来的女子,是谁家的姑娘?濯濯如春月柳,滟滟如水芙蓉,脚步轻盈如踏云彩……身后垂柳轻舞飞扬的白絮,头上飘飞的黄叶,正一片一片的凋零……

  城东的民风朴实,人们都是老远的端详着她,或者有意无意的买点杂品为借口,和她说上几句,杂货铺的生意自然红火起来。

  然而也不乏好色之徒,蹲在院外,等青琐走近,过去调戏一番。青琐大喊胖婆快来,胖婆手抄扫柄出来边骂边打,青琐回去也抄家伙,一老一少把那人撵得老远。

  这种事情不止一次了,胖婆担忧不已,找了任浮帮忙,任浮索性就在离小院附近租了一间,从此垂花巷内就太平了。

  青琐很久没做阑池的梦了,当爱已消逝,她绝然而走,心中悲哀的想,她以后恐怕再也没有那个美好的梦了。窗外疏星残月,梧桐碎影,周遭迷蒙孤寂,心中倍生幽怨幽凉之情,往事不堪思量。她凝眉阖目,晓月清光流荡,轻浪摇曳中她朦胧的睡去……

  “丫头。”她惊悸地睁开眼,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眸含怨痕,悒悒不乐,阴云蔽目,“你让我找得好苦……”

  她悲凄地叹了口气。

  “不许叹气,你可是不快乐?”他拉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他的手仍旧是那么的温热。她呆呆的看着他俊美的脸,想挣脱他的怀抱,浑身却是柔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他有力的怀抱里弥散着甜腻的瑞脑香,像一朵逐渐盛放的芙蓉,将她的整个身心包容进去。

  在她的身子底下,就是波光如镜的阑池,发出潺湲平柔的流水声。他抱着她漂浮在水面上,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眼前似花非花,困酣娇眼,欲开还闭,一如他缠绵眷恋的长吻,不再是梦……

  哭泣中醒来,泪水已经沾湿衾枕。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想来,耳际余吻犹存,眼帘下,滴滴是离人泪。

  月夜下,两人相爱的情景清晰在目。喟叹着喟叹着,屈指算来,离第一次阑池相见正好半年,难道他托梦不成?

  一骨碌起来,半坐在床榻上,再也睡不着了。眼睁睁等到窗外清光洒入,轻手轻脚地忙碌完早膳,留着给胖婆,悄悄然出了门。去杂货铺跟冯老爷告了假,趁着行人稀少,马车生意寥落,讨了价钱,往西北方向的阑池赶。

  已是冬日,顺着乡间曲曲小道一路颠簸。这时候东方刚露鱼肚白,天色尚带着一点灰,眼看着一点点白起来。冷风和着路边的萧瑟草木,吹得人瑟瑟发抖。

  “姑娘可是感觉冷?”赶马车的高声吆喝着。

  青琐老实地应了一声。

  “路途漫长无聊啊,唱首《溱洧》给姑娘听,姑娘就好比三月三踏青,想着你的有情郎,就不怕冷了。”赶马车的爽直的笑,开始唱起来。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唱到“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爱恋和惦念之情在青琐的心里疯长,她陶醉在歌中的春光里。记得陪着娇美的小姐一起去静云庵烧香,她是以赏花春游的心情去的,在柳堤上看到了他,他乘船与她们一路平行,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去阑池啊……到今来,却是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阑池畔芳草萋萋,黄叶遍地。乱落的柳絮残红,似乎也解人意,倦怠无比的飘散着。轻踏着软软的衰草,她放慢着脚步,隐在茂密的树丛中。

  前方海棠树下,清寂落寞的背影。他正默默地伫立着,清风拂动着他玉色的发带,她看不到他的脸,在她的心目中依然销魂摄魄。

  咫尺之间,两地离愁。他久久的伫立,她久久的望着他的背影,露泣残枝,任凭西风吹干泪眼。可怜是,拼则而今已拼了,忘则怎生便忘得?

  她听到了他一声长叹,缓缓地转过身来。

  隐在树丛里的青琐分明看到了那张日夜相思的脸,就如梦境中一般,眸含怨痕,悒悒不乐,阴云蔽目。暗暗地拭去泪水,顷刻间又偷偷地流。他就这样离着她愈远,那道背影就要离开了她的视野。

  “殿下……”她在心里呼喊着。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突然地回过身来,伥徨地张望了一下,背转身,缓步向径道处走去,那道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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