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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强掩诧奇,我淡淡笑道:罢了,平身。

  一面说,一面自己向铺了银红撒花毡呢的紫木雕花椅子上款款落坐。再看那谢冰月时,心里惊叹她生得果然是楚楚动人。十四五岁年纪,小圆脸白里透红,两粒滴溜溜的眼珠光华闪动,仿佛白水银包裹着黑水银。一身浅粉红绣花兔毛长袄,脚蹬纯白色素面羊皮小靴。粉雕玉琢般迎面微微轻笑,梨窝若隐若现。

  十分招人怜爱。

  好个美丽女子。我望着她笑赞道:许是皇后娘娘家里水好,一出一个美人。

  不想阿若闻言奇道:娘娘怎么知道?咱们家确实不吃一般的水,全是从西域运过来的天山泉水。若娘娘想吃,阿若请浩哥哥送些进宫与你如何?

  阿若!文浩忙皱着眉出声制止。

  见她委屈又不敢出声的模样,他哄小孩般柔声强笑道:慧嫔此次奉旨出宫,想必与本王有要事相商。阿若先回去好么?

  阿若闻言施礼应声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 文浩的秘密(上)

  屏退左右,我微微牵动嘴角道:好个听话的孩子。皇上派臣妾来劝说王爷,希望王爷能娶阿若姑娘为妻。本来臣妾还感为难,现在看来王爷早与她认识,倒省了臣妾不少唇舌。

  是么?文浩苦笑道: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皇兄果然很会选派使者。

  我微笑劝道:王爷您又何必与皇上较劲?阿若姑娘论家世人品,与王爷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且她对您又……又情深似海。王爷若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事实既在眼前,难道还需要臣妾说服您么?

  他深深看我,却懒懒地摇头道:不成。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怎能娶她过门误她终身?

  想了一想,我又微微笑道:阿若姑娘天真纯朴,现被您拒婚只怕心中难受,谢家面子上恐怕是不会好看的。何况您隆泰亲王身份,原该阿若姑娘这样的家世方才般配。

  是么?文浩淡笑道:你是说,以我这样的身份就一定得娶她那样的女子,对么?依我说,一个皇朝亲王若不能自主人生,倒不如那山头大王活得随意痛快。

  我说不出话来。

  文浩叹道:阿若既生于谢家,早已注定命运不由自己掌控。这场婚姻,其目的是真情相许还是政治计谋——荷烟,你根本无须知道。至于谢家体面,我这里行不通,皇兄自会给他们另一个恩宠。如果我没猜错,他必会接阿若进宫立为嫔妃。

  闻言如坠冰窖。念及琴贵妃对他痴心一片,更觉此情不值。我胸口微微起伏,口中却淡淡道:是么?想来王爷心意已决,一定是不肯听臣妾的劝了?

  荷烟,文浩皱眉道:你此来是强不过皇兄之意,还是你也与他一般想法?

  沉默片刻,我冷冷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然唯夫命是从。

  文浩亦是沉默,半响方淡而决然地说:如此……还请娘娘恕小王不能领旨。

  娘娘?我便怔住。他怎么会叫我娘娘?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离文浩身边,不自主地退后半步。我诧望住他,心中莫明惊冷,偏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浩面色越来越暗。冷冷看我,冷冷问道:你为何流泪?莫非——想要小王跪接娘娘懿旨?

  流泪?我更慌乱,伸手向眼角,果然触到一小片汪洋。

  心中更是酸楚,怔怔泪如断珠。

  不想文浩却毫不怜惜,淡淡道:惹娘娘生气,小王知罪。娘娘请回宫复命,便说文浩抗旨不遵。你放宽心,他日我必保令尊官复原职,且必会从旁鼎力协助保全你一家。

  闻言更是气苦。我一面皱眉,一面流泪摇头。拼尽全身气力,却低低喊道:王爷……您竟误会荷烟至斯?!我若存有半分拿姻缘交换家父前程之意,让我立时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文浩仍然伫立不语,身子直若巍巍昆仑。

  目中冰凉一如昆仑山巅之雪。

  他从未有过的硬冷铺天盖地而来,如同暴雨天丝将我深深震摄。又冷又怕又气又屈,我突然就口不择言,流泪低喊道:王爷,你认识荷烟这么长时日,竟怀疑我是那攀龙附凤之人?!皇上指婚,你心中究竟作何打算,臣妾自不敢多问。王爷便负了天下所有女子也不关臣妾之事,可琴姐姐她……她……“燕语”琴明明是她心爱之物,你怎么可以将它随便赠人?你明明知道她心,明明知道!可你并不想惹火烧身,因而利用臣妾作幌——假装关心臣妾,借此为利剑来割断她一片痴情。你先暖她心,后寒她意。反反复复乍暖还寒,乍暖还寒地令她难以将息。是你让她冰火两重天,痛苦不可自拔……

  第一百零二章 文浩的秘密(中)

  眼中模糊一片,喘口气我继续道:臣妾今日来办差,一来确实皇命在身,二为不想再看到世上有第二个琴姐姐死于王爷之手。您分明了解阿若姑娘的心意,却忍心生生眼看她象琴姐姐一样为你们的男人政治嫁入皇宫。你知道就算她当了嫔作妃,心中却仍在爱你!也难怪世上会流传“宁做浩王妾,不当后宫妃”的话。原来浩王爷虽四处留情,自己却想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要的就是这份虚荣……

  一声闷响,文浩右手竟蜿蜒流出血来。

  原来是掌心握着的白瓷水杯被他生生捏破。那鲜红便顺着手一滴又一滴,热热地落在冷冷的青石地面上。

  亦沉沉滴进我胸口。

  大骇住口。那红仿佛浑身裹满尖刺的血蒺藜,无情地从高飞来,一颗又一颗例无虚发地扎进心尖。我又怕,又悔,又屈,忘记流泪。思想早已飞过身前看他伤口,脚下却被人施了定身法般沉沉移摞不动。

  四目相对无语。

  钟摆声轻。

  炭火盆中偶有“哔啪”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文浩突然淡淡点头道:好罢。既然娘娘有命,小王遵从便是。请娘娘回去复命,就说也不用另择吉日,明日便去谢府迎娶阿若姑娘。小王一言既出,绝无反悔。

  看他仍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我又说不出话。

  文浩紧紧看着我,沉声道:娘娘何必不信?圣意或违,但小王既令娘娘恼怒至斯,娘娘有命,小王不敢拂逆——自当以我一生向娘娘赔罪。

  不!我流泪摇头低低道:王爷,不,不,您别误会……我只是心痛琴姐姐因误信王爷仙游而萌生去意,可现在您却活着回来……

  说至此处又知说错。陡然住口,惊恐地望住文浩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胡说什么。王爷,您该知道荷烟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

  不想文浩却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道:好。既然娘娘这么说,便肯请娘娘赐小王一死罢。

  我更说不出话。

  许久,文浩放过我眼侧身挥手淡淡道:娘娘请先回罢。随时等候娘娘传旨赐死,小王当绝无二言,高高兴兴领旨谢恩交出身家性命。

  闻言如遭雷轰。我呆呆站立,胸前淡紫深透一片。

  而他只不理会。

  见他冷漠我自觉无趣,又恨他狠心。暗暗长叹,正待调头离开……突然文浩急急按住胸口,头猛地向前一冲,“哇”地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白色衣襟上明黄色龙头立时红湿淋漓,触目惊心。

  我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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