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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一百零二、珏落鬼盟

  “这是最后一次!”桐紫儿出嫁前一日夜里,整整一个月未曾露面的桐青悒出现在她面前:“等你送嫁归来,我便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她沉默看他,紫锦帝袍、琉璃羽冠,他孤傲的身影站在她面前,背后是重重叠叠的金色宫阙。“或许你会怨我,或许我想给你的并不是你想要的……但是我不想放手。”那张绝色俊美的脸庞笼在月光投下的阴影里透着几许清冷,唯有一双深邃的眸子奕奕如灼:“只有你,是我唯一不能割舍的。”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手指温柔地抚过她左手腕上的那道浅浅疤痕。她轻轻一颤,眼前那张熟悉的俊颜渐渐模糊起来。时间突然开始倒退,一直往后往后,越来越快,如狂风般呼啸着,将所有过往的记忆都倒现出来……

  最后,记忆的画面停在了达瓦河畔——她从天空俯视,看到五岁的自己穿行在一人高的芦苇丛中。小小的红色身影如一朵艳丽的曼珠沙花盛开在一片荒凉的苍黄之中。不远处,一抹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躺在芦苇丛中,仿佛大地上裂开的一条伤疤。

  小小的女孩在那抹黑色的身影旁停了下来,歪着头惊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少年全身布满伤痕,血污模糊了他的脸。她蹲下身,怯怯伸出手去拉了拉少年的手。“哥哥!”她轻声叫唤着。

  少年那被血污模糊的脸动了动,紧蹙的眉头似乎在极力忍受某种痛苦。她继续拉着少年的手,试图将他从梦魇中唤醒。“啊!”少年蓦地惊呼一声,猛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黑眸,然后张口凶狠狠地往她手臂上咬了一口。

  小女孩痛呼一声,顿时跌坐到地上哭喊起来,而那少年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哭了一会儿后,她抹了抹眼泪,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尽管他一脸脏污,而且咬了她,可是她却觉得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可怕。她想他是饿了,于是将自己身上装满蜜枣的红色锦囊捧递到了他面前。

  少年怔愣半晌,伸手接过那只红色锦囊,布满血丝的黑眸在那一瞬间泛起一抹柔和的光芒,黑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小女孩灿烂的笑容……忽然,一道尖锐的长鸣自天空划过,少年倏地抬头看向天空,血污模糊的脸霎时放大在眼前。

  桑珏一惊,感觉自己突然从高空坠落了下去——猛然睁开眼,一阵强光刺痛双目,眨合之间转瞬即逝,之后只剩下一片漆黑。许久,她茫然地睁着双目,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额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触感,那是粗糙的手指抚过肌肤的感觉。她一惊,反射性地抓住那只来历不明的手,手腕刚一使劲,背部猛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唔……”她轻哼一声,抓住那只手的力度瞬间松散。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有力气挣扎!”桑珏倏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可她又分明感觉到空气中有人呼吸,而且刚刚那个声音……

  “亭葛枭?”她试探着开口,侧耳倾听着空气中的细微动静。心绪纷繁转动之间,她明白自己还活着,只不过眼睛终于还是看不见了。看着床榻上侧脸看向自己的桑珏,亭葛枭原本噙在唇边的一丝笑意渐渐消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美目,那茫然涣散的目光令他心底陡然一沉。

  他靠近床榻,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的眼睛……”

  “呵呵!”桑珏淡淡笑着,显得十分平静:“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相对她的平静,他似乎显得更加沉重。

  “我在哪儿?”她不答反问,微侧过脸面向他的方向。他轻轻吐出两个字:“鬼盟!”桑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随即笑道:“难怪鬼士肯如此为你卖命……你的身份还真是扑朔迷离!”她已然猜到他与鬼盟的关系绝非一般。

  “为什么你会失明?”他重又把话题绕回到她的眼睛上。“你才是鬼盟幕后真正的老大!”她继续忽略他的问题。亭葛枭忽然沉默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晌,他开口说道:“既然我将你带到这儿,就不怕让你知道,‘鬼盟’是我花费十年时间暗中培养的精锐力量,它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

  虽然看不见,但桑珏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亭葛枭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寒意。

  “当年亭葛一族一夜被灭,我亲眼看见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倒在屠刀之下,火光与血色交织染红了整片静雪之地……从那一刻起,我便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将我所失去的全都讨回来。我一路行乞,从下穹一直流落到中穹,直到有一天被穆昆带回王府。在那里,我的人生开始彻底地转变。当年与我一同被带入中穹王府的一共有十名少年,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身世,而唯一共同的便是心怀仇恨。”

  屋子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冷冽,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桑珏沉默倾听着,倾听着亭葛枭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讲述他的过往。

  “穆昆收养我们的目的,是要将我们培养成能够助他达成野心的工具。怀着仇恨的少年可以忍受永无止境的残酷训练,不分白昼黑夜。每个人都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因为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第一年的训练结束之后,十人人之中有三个被淘汰掉;第二年过后,只剩下四个人……”

  “被淘汰掉的那些人呢?”

  “喂了野狗!”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桑珏倏地一僵,心头隐隐掠过一丝惊寒。

  “剩下来的四个人,每个人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斗才得以活下来。所以,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身边只有敌人。最后的一年,可以用地狱般的生活来形容。除了更加残酷的训练,分分秒秒都要警惕着身边的人,睡觉也得睁着眼,否则就可能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要想成为最后的幸存者,就要更狠毒、更冷血、更强悍!”亭葛枭的声音到此终止。

  桑珏沉默,尽管他没有再讲下去,但她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那副残忍、血腥而又黑暗的画面。还有那个走出来的、浑身浴血的少年……活下来的那一刻,便是他复仇的开始!

  “罗刹铁骑”的强悍足以令人闻风丧胆,可谁又想得到,在亭葛枭背后,真正可怕的是“鬼盟”军团!许久的沉默过后,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摆弄瓶瓶罐罐的声音。

  桑珏微皱眉,闻到了一丝清苦的药草味道。亭葛枭的脚步缓缓靠近床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上的锦被倏地被掀开。她一僵,背后窜起的凉意让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竟光裸着上身!惊讶、羞窘、恼怒,交替掠过她涨得通红的脸颊,但她却只是咬紧牙,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

  亭葛枭站在床榻边饶有兴趣盯着她的脸,忽然轻笑道:“我以为你的反应应该会比现在要激烈!”她将脸转向了床榻内侧,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是要帮我背上的伤上药,动作就快点!”他挑了挑眉,唇边勾起一道邪魅的笑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她背上裸露的洁白肌肤。床上的人儿明显地一僵,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可惜啊……”他轻叹着,语气中透着惋惜:“这么美丽的身体却一点也不懂得怜惜!”他的手指继续游走在她的背部,轻轻抚摸着她背上那些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疤痕。除去新添的三道狰狞的刀痕,她背上那些旧的伤痕不计其数。就像一块光洁的上等白玉被人为地烙了瑕疵。

  “不过一具皮囊而已!”桑珏冷哂,沙哑的嗓音淡漠如水。他的手指顿住,意味深长地说道:“却足以令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热血沸腾,甚至倾国倾城!”

  “……”桑珏蓦地沉默下来,那句“倾国倾城”刺中了她心中的隐痛。

  亭葛枭笑了笑,收回了在她背上游走的手指,拿起调好的药膏对她说道:“这个不是普通的药膏,会很痛!”

  “你还有废话要说么?”

  “没!”

  浓稠的药膏一接触到伤口,顿时一股灼烧感漫延开来,随着药膏涂抹的面积越大,灼烧感越重,背部的皮肤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桑珏下意识地紧紧抓扯住床单,咬牙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痛呼,额上渗出了层层细密的汗珠。直到她整个背部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亭葛枭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药罐。

  “半年时辰后就不会那么痛了!”他伸手替她重新将锦被盖上,然后起身走向屋子的另一边。须臾,他的脚步声又折回来,将一小包东西搁在了她的枕头边:“痛得受不了就吃一颗!”

  桑珏一直将头对着床榻内侧,直到听到脚步声离去才转过头来。一股熟悉的甜香气息窜入鼻间。她嗅了嗅,伸手在枕边摸索着,摸到了数枚圆润饱满的小小果实。

  犹豫了一下,她拿起一颗送入嘴里——竟然是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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