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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八岁那年教我读《女训》的那位先生被我打得鼻青脸肿后,我父皇明帝就再没指望过我能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国公主了;十岁时父皇驾崩,我大哥太子萧宝隽继位,改年号为永兴,我更是逍遥自在,无人管束了。

  我能认得几个字、记得几句诗,全仗了母亲玉妃和三皇兄惠王萧宝溶的教导。

  母亲怀念父亲,自请入上清寺修行后,我在惠王府居住的日子比在皇宫居住的日子要长很多。

  大齐皇室中,真正能舞文弄墨满身书香的,只有我三哥惠王萧宝溶,我也和三哥最亲。或许,我那样骄纵跋扈、顽劣不堪的性子,也只有平和宁谧如水的萧宝溶能受得了。

  于是,等我长到十六岁时,惠王府的上下人等,乃至府内养的白鹿、灵猿、野仙鹤,见了我也无不退避三舍,抱头而逃。我住的书宜院,房前廊下都铺了厚厚的红毯子,为的是防止我钻爬窗户时摔伤。亲近的宫女内侍,随身都带有治疗跌打伤的药,以防我舞刀弄剑时误伤他人,可能也怕我误伤自己,毕竟刀剑不长眼嘛。

  "阿墨啊阿墨!"萧宝溶总是卷着本书,倚在榻上看我整天算计着玩闹,一脸无奈,"你该收敛收敛啦!"

  我自然不晓得什么是收敛。

  我这温文尔雅的三哥哥待我极好。

  记得母亲出宫后,太史令又向我大哥永兴帝萧宝隽进言,说我行为放纵,与当日妖孽之兆相符,建议将我也送入上清寺中修身养性。我恰在殿外听到,当即抓起弹弓,两颗石子儿把那太史令打得满脸是血,满地找牙。待他离宫后,我又叫人把他抓起来暴打了一顿,终于惹怒了我那皇帝大哥,叫人将我捆了,要重重责罚我。

  萧宝溶闻讯来不及换衣裳就冲进宫来,连抢带抱地从内侍的鞭下把我带走,才去向皇兄谢罪。后来带我回惠王府时,因为我之前已经挨了两鞭子,他几乎一路都将我抱在怀里,裹在他雪白的裘衣下。

  他的面色,当时也和雪一样白,眼睛里水蒙蒙的,却不曾责怪我一句。我便知这世上,最疼我的便是我这三哥了,从此更懒得回皇宫居住了。

  他虽嘴上叫我收敛,可我却知道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事出来,他必定都会护着我的。

  后来有一天,他对我说:"阿墨,今后若是出府,多带几个侍从在身边。"

  我惊讶,"为什么?宁都城中,天子脚下,还有人敢伤我文墨公主半根头发?"

  萧宝溶难得地露出了烦恼之色,苦笑道:"天子脚下……若是青州的兵马守不住,让魏军冲入广陵,挥师渡江便指日可待了。我们这所谓的天子脚下,只怕……只怕全要沦丧在北朝拓跋氏的铁蹄下了!"

  我虽是惊讶,但从没想过自己将来会和这个拓跋氏有什么牵连。我坐到萧宝溶的榻边,将他身边两个美姬赶得远远的,倚在他身上问:"咱们大齐的将领呢?还有萧大将军呢?"

  当年,北魏的靖元帝拓跋弘曾攻破齐国的边防重镇襄城,我父皇明帝就是遣了大将军萧彦大败魏军,一直打到洛城,连拓跋弘都在战斗中被射死了。

  "萧彦大将军镇守齐闵边境已有九年了。大皇兄发现青州有险,已经下旨令他领兵回援,但萧彦还要安排闵边的布防,不知能不能来得及。"萧宝溶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苦笑。

  他微笑时眸子黑亮如水晶般透明,浮泛起温柔而迷离的薄雾来,显得格外高贵沉静,加上轮廓清秀,我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男子,看得我有些出神。

  萧宝溶见我发怔,大约以为我被惊着了,捏了捏我的鼻子,柔声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管在府里安心待着,跟在我身边就是。"

  我嘿嘿笑道:"我才不担心呢!我是在想,我母亲在城外上清寺住着,要不要接回来?"

  "玉妃娘娘……"萧宝溶神思一恍惚,说道,"那倒不用。上清寺出家的女子大多为年老失宠的无依妃嫔,北朝又和我们大齐一般,素以佛门为尊,即便攻到宁都城下,应该也不会为难一群出家的女人。"

  "我母亲也算是年老失宠吗?"我蹲到榻上,拿了弹弓去打刚歇上杏枝的一只红嘴儿翠鸟。

  石子飞过,只打到了枝丫,惊动了的翠鸟振翅掠去,也惊动了一树杏花香雪乱飘,缤纷落于树下芳草间。熏风微拂,轻盈洁白的落花起伏于绿茵茸茸上,更觉明媚可爱。

  "杏花疏影,杨柳新晴,吟诗弄月好时节啊!"萧宝溶没回答我的话,自顾说着,站起身,舒展着蜷在榻上好久的手脚。轻袍缓带,将他修长的身躯包裹出尊贵从容的优雅气度。

  我也懒得为我那位曾宠冠六宫十几年的母亲分辩,只是猛然想到,万一北魏兵马突然打来,我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法出城去见母亲了。

  算了算,已经三个月没去探望她了。

  "来人!来人!"我站直身,将雕着富贵如意牡丹的竹榻用力踩踏得吱吱嘎嘎乱响,连声吩咐,"快去给我备马,收拾行李,我要去上清寺!"

  萧宝溶本已走到一边,准备回屋去,听我这般大呼小叫,顿时摇起了头,"你还真听风就是雨,不提起玉妃,也没听说你想念母亲。罢了,今天晚了,明早再去吧,也好让那里的侍从先把你的屋子收拾收拾。"

  他抬起那双水晶般晶莹的眸子,抬头望一望一碧如洗的天空,自语道:"其实……也不用急。北魏打到宁都来,哪有那么容易?呵……我也无聊了,杞人忧天哪……"

  萧宝溶说我生得引人注目,从不许我穿女装出去。第二日,我照旧换了男装,带了七八名便装的侍卫出府去探母亲。

  也是在那一日,我遇到了阿顼。

  那时,我还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忧患,满心里只想着,如果真的打起仗来,萧宝溶不许我出门玩,可就憋闷得很了。

  从宁都东城门驰过时,我认定我那不问朝政之事的三哥绝对是在杞人忧天。

  江南形胜地,盛世繁华都。这座古城一如既往地笑语喧闹,春色无边。碧柳画桥,风帘翠幕,夹杂着风流名士醉品箫鼓,吟赏烟霞。风光无限好,哪里有半点儿即将陷入战争的危困景象?

  韶光明媚,和风询暖,马蹄没于浅草,泛起清新好闻的气息,直沁肺腑,早让我忘了大齐可能面临开国以来的最大危机。我一路赏景,很快便到了相山,沿了舒缓的山势踏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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