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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接着,其他在回廊下候着的宫人也纷纷过来,其中便有好几名宫妃。

  锦妃率先问道:“殿下,墨妃这又是怎么了?”

  拓跋顼也不看我,淡淡笑道:“锦妃姐姐,墨妃淘气钻竹林里迷路了,失足掉到了水里。可巧我正往那个方向找,救了她一条小命。”

  话音才落,便听曼妃笑道:“这可真巧了,怎么墨妃每次都在皇太弟面前落水啊?……咦,墨妃,你怎不快披上外衣?瞧你这副模样,不晓得的人,只怕还以为你故意地……”

  她抿唇又笑,那轻视不屑的模样,分明在嘲笑我故意掉水中让拓跋顼救,好在他跟前露出一身玲珑身段了。

  “你闭嘴!”拓跋顼扬声冷喝,“留些口德,没人把你当哑巴!”

  大约拓跋顼很少喝斥臣下,曼妃神情一悸,低下头顿时不敢则声。

  锦妃显然和拓跋顼感情不错,此时也不帮曼妃,指责道:“曼妃妹妹,说话知些轻重!皇太弟的清誉,你也敢沾辱?”

  曼妃不敢辩解,只低声道:“不敢,宫中上下谁不知皇太弟性情端方,德才兼备?”

  言下之意,还是我淫贱下作,企图勾引皇太弟了。

  拓跋顼的宫人已取来一件外袍,让他先披着以防着凉。

  他悄然瞥我一眼,并没有将外袍推让给我,只向轻罗等喝道:“还不送墨妃回去休息换衣?”

  自己披了外袍,带了从人,大踏步扬长而去,再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人前果然端方,轻佻的果然是我。

  懒得理会那些宫妃,穿了连翘寻过来的披风,我扶着轻罗的手,匆匆回琼芳阁。

  路上,问及拓跋轲时,轻罗正在纳闷:“说来奇怪呢,皇上原来找你找得很急,亲身带人在四处搜寻,可刚才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急匆匆就往重华殿方向去了。”

  明明很冷,我的掌心却冒着汗水,低声道:“他和皇太弟,刚都在找我么?”

  “是啊!皇太弟才从城外回来,和皇上在一起,一听说娘娘不见了,两人都赶过来,寻半天了。皇上还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看那模样,若是娘娘找不回来,我们都别想活着了!”

  轻罗抱怨道,“娘娘,你这究竟是到哪里去了啊?我看皇太弟是从石山北面下去寻你的,那里……你下得去么?”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失神问道:“只他从石山北面下去寻我了么?”

  “嗯,我们从石山两面蹬道分开寻找,四下里都找遍了,后来扩大到整个行宫都快翻转过来,谁知娘娘会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啊?也亏得皇太弟,他转悠了一会儿,忽然问奴婢,‘石山那里,是不是种有杜蘅?’奴婢正奇怪他是什么意思,他便转头又冲回了石山,一路从北面攀着藤蔓下去了。然后他就在下面发现了娘娘之前戴的那朵蔷薇,向我招手,问我是不是你的,然后扔了蔷薇,急急就沿溪边找下去了。”

  “然后呢?皇上有没有下去找?”

  “皇上……皇上也奇怪呢,他找了一会儿,也跑了上来,没问娘娘,却问我,皇太弟哪去了,我就指着下面,说皇太弟可能到下面找娘娘去了。皇上往石山下细瞧了一下,失声叫了声,‘那里长的草,是杜蘅么?’奴婢也不认得是不是杜蘅,就回说,‘不知道,应该是吧,皇太弟刚才也在问这里有没有种杜蘅。’皇上听说,脸色便很不好,然后不顾侍从的谏阻,也下去了,并且不许其他人跟着。再后来,他就比你们先从竹林出来,径自回重华殿了,一句话没多说。”

  杜蘅……

  这兄弟二人,果然对自己的敌手了如指掌,连南朝掌权未久的萧宝溶最喜佩带杜蘅也清楚,还据此找到了我。

  据轻罗所说,拓跋轲应在拓跋顼找到我不久,也发现我们了。再不知拓跋顼对我说的话都听到了多少,但对我做的事,应该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仔细回忆了拓跋顼救我后的举动,我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主动,都是拓跋轲自己这个心爱的弟弟在向我表白,我只是没拒绝而已。拓跋轲便是有气有怒,也该先撒在他弟弟身上去才对。

  如果他们兄弟因此相争相斗,甚至反目相向,倒是我乐见其成的事。即便拓跋顼因此失利受罚甚至被杀,也只能算他活该。

  我曾愿意倾尽所有去爱他,可他回应我的,是弃我于火坑。他喜欢我,却把我当成随时可以为他的江山奉献的牺牲品,我自然不会再傻到去可惜可怜这么个人。

  虽然还觉得忐忑,但这晚我还是吃了药和精致的晚膳,继续怀着对萧宝溶的希望安然入睡。

  因为确认了萧宝溶已经逃脱,我甚至睡得比平时还是沉上几分,甚至到晨间床榻上多了个人时,还觉得自己在梦中。

  揉一揉眼,再揉一揉眼,我才在床上对着拓跋轲叩头:“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拓跋轲平素并不沉溺女色,也懒得在诸宫妃间行走,因此只在有兴趣时,于自己寝殿中夜间召幸,天明即送走,为的是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军政大事上。我常在他的寝殿一睡睡到近午时,已是极特别的一个了,乃至宫中有用“盛宠”来形容我。

  可如今,他居然在天明后入了我的琼芳阁,还径闯入床帏间!

  留心看他衣衫,居然是浅黄近素白的常服,极轻便的装束,连头上也未戴冠,只将发髻用一根长长的龙头紫金簪绾住,看来竟有几分文人的尔雅雍容。

  他对我的惊讶只是淡然一笑:“朕来不得么?”

  我垂头向他请罪:“前几天……是宝墨无礼了,请陛下念宝墨年轻,恕了宝墨这回,宝墨以后再也不敢了!”

  拓跋轲轻笑:“你倒聪明,知道萧宝溶顺利逃去,乐得趁机和朕重归于好,是不是?”

  我便知他昨日已将拓跋顼的话语一句不漏听到耳边了,垂头道:“这天底下,就数三哥对我最好。敌也罢,友也罢,宝墨只求陛下体谅这点手足之情。”

  “嗯,仅是你们的手足之情么?”

  他微哂。

  “自然……是手足之情。”

  我不解。

  虽说吴后曾因我的早产,而怀疑中伤过我们兄妹的清白,但拓跋轲不可能疑心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果然,拓跋轲继续道:“只怕,是因为有这个最疼你的手足兄长,你就有离开我的希望吧?”

  他的眸中若有清冷的冬日北风拂过,嗖嗖地吹到我心间,让我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宝墨……宝墨已是陛下的人,不敢提离开。我当真……只盼他平平安安便好,连当不当什么王爷,都不太重要。”

  这是实话,当萧宝溶陷入危险时,我宁愿他平安着,救不救我已是其次了。

  可事实证明,拓跋轲远比我预料中更敏锐精明。他“嗤”地轻笑,淡淡道:“哦?可朕从没听说过,哪位兄长死了,妹妹会为兄长殉葬的。除非……兄长的死断绝她生活下去的希望!”

  最隐蔽的心事被他一语道中,我心脏部位猛地一抽,连身躯都僵硬了。我很想掩饰住我的眼睛,不流露出被撕开面纱时的惊恐和瑟缩。

  可没有用。

  拓跋轲紧捏着我的下颔,不容我有丝毫的逃避,锐利的眼神如鹰隼抓裂我或真或假的面具,让我所有的真实情绪,一丝不漏地落到了他的眼底。

  “好一个心机深沉聪明绝顶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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