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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萧彦继续道:“齐帝目前居于上阳宫养病,惠王兄弟情深,不如从今后也搬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对不对?阿墨是个女儿家,不方便一起跟过去,就还住回蕙风宫去。横竖隔得也不远,想见你们时,走上几步也便到了。惠王,你认为呢?”

  萧宝溶嘴角一欠,淡淡回答:“成亡败寇,本王无话可说。”

  萧彦笑道:“怎可无话可说呢?该你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惠王萧宝溶,才华绝世,风骨无双,本王要借重的地方还多呢!”

  萧宝溶苦笑道:“哦,本王既已回京,自然听凭摄政王发落处置。本王……听命便是。”

  “三哥!”我已忍不住叫出声来。

  即便一切在预料之中,可眼见萧宝溶一身苍凉如雪,说出了听命于人,甚至由着自己原来的臣子处置的话语,我还是禁不住的满心酸涩惶恐。

  萧宝溶不该经受这些!

  即便我受尽屈辱,我这才华横溢比雪地青梅还要清雅几分的哥哥,也不该经受这些。他的风韵气度,尊荣标格,生来就该是受人景仰敬服的。

  他有着人人钦羡的出身和才学,是江南文人心中神邸般的榜样,代表着宁折不弯的江南名士风骨,一旦背弃生他养他给他无上尊贵的齐朝,降了萧彦这个武夫,便意味着南朝长久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信仰一夕崩溃,萧宝溶多少年来树立的清贵端雅形象轰然倒塌,从此名誉扫地,千夫所指。

  萧彦微讶地盯着我,柔声道:“阿墨,男人间的事,与你无干。你只管放心做你的文墨公主,本王担保,你会和原来一样富贵尊荣,无忧无虑。”

  富贵尊荣?无忧无虑?

  当后者早已失去时,前者于我,又有何意义?

  何况,他在担保我会继续拥有这一切时,分明在传递着清晰的言外之意:所有本该属于惠王萧宝溶的,将彻底失去。

  名誉,地位,甚至自由。

  那么,萧宝溶还剩下什么?

  我伸手牵了萧宝溶的袖子,高声向萧彦说道:“我不要富贵尊荣,我要和三哥在一起!”

  不顾两人都向我皱眉凝望,我紧揪着萧宝溶柔软的薄缎衣料,强调地说道:“我要和三哥住一起!我和三哥一起到上阳宫去!”

  “胡闹!摄政王已经说话了,不许违抗!”

  萧宝溶低声叱责我,那透亮得能照透人心的黑眸,有物即将融化。

  而我已克制不住地眼底有泪。

  泪光中,眼睛瞥到萧宝溶搁在茶盏上的另一只手。

  苍白的手指,光洁的指甲,正捻着茶盏盖子颤抖着。

  可他居然还能微笑,微笑着向萧彦说道:“摄政王,阿墨累得厉害,不如让她先回蕙风宫休息吧?”

  萧彦凝望着我,笑道:“阿墨,本王又不会吃了你三哥,不必拿出这等生离死别的模样吧?”

  他是不会吃了萧宝溶,但我想象得出,他下面要萧宝溶做的事,和彻底毁灭萧宝溶已经不远。

  这样的时刻,我怎能和萧宝溶分开?

  那边已有内侍在萧彦的示意下走过来,陪笑道:“公主,请!”

  我死死拽住萧宝溶,叫道:“我不去!”

  萧宝溶猛地一翻手,已握了我的手腕,拉我了站起,急促道:“我送你到殿外罢!”

  他不容分说地抓紧我,将我一路领出殿,送到丹墀下。

  我忍耐不住,哭泣道:“三哥,你让我陪着你吧,我不想一个人。我也不要你一个人。”

  这个繁华似锦的世界,听着笑语喧哗,却早已抛弃了我,或许,也抛弃了萧宝溶。

  我们只剩了彼此,难道还要分开?

  萧宝溶拢住我的肩,忽然俯到我耳边,在我耳边低声央求:“阿墨,给三哥留点尊严罢!”

  我一窒,不解地抬头。

  萧宝溶的唇角有硬生生逼出的笑容,却苍凉如雪,凄冷如冰,清晰地映出了眼底的痛楚难耐。

  我怔怔看着这张从小看惯的清俊面容,想着他往日的恬静悠闲,泪珠不觉从颊边蜿蜒滑落,却远不足以纾解磨挫在心口的沉闷钝痛。

  萧宝溶用他宽大的袖子为我拭着泪,依旧维持着那抹让人更加悲伤的笑意,轻声道:“阿墨,就当三哥……还是能护着你的那个三哥吧!”

  我明白过来了。

  他聪明灵慧,焉能不知下面自己面临的难堪甚至悲惨处境?

  可他不想我看到他的狼狈,只想让我记得那个永远将我藏于怀中,或护于身后的三哥。

  他将在天下人前跌落他的尊严,但他不想自己最疼惜的妹妹看到自己被人践踏羞辱。

  我慢慢放开了他的袖子,努力克制自己的泪水,也不让他看到我的悲哀,一字一字说道:“三哥,即便你不能护我,依然是我独一无二的三哥!”

  萧宝溶又是一笑,眼角迅速有晶莹滴落。不等我看清,他已侧过脸去,向我扬袖道:“去吧!去吧!”

  我也只作没看到他眼角的泪水,狠下心来,一扭头,在内侍的紧紧跟随下,往蕙风宫方向跑去。

  走到回廊尽头,快要拐弯时,我又悄然回头,再看一眼我的三哥。

  他正低了头,凝视着刚刚被我揉皱了的袖口。

  而这一刻,他的整个人,也似给揉皱了一般,如阳光下即将碎了的冰雕。

  拐过弯时,我不可扼制地痛哭失声。

  远远近近,落花凌乱,应是春意已尽。

  自从母亲离宫,我再也不曾把蕙风宫当作自己的家。而我的所有噩梦,也是去年春天从蕙风宫开始。

  我厌恶这个地方,也厌恶这里曾对我的苦痛袖手旁观的所有宫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想来,如今连我讨厌的那些吴后安排的宫人都该换掉不少了。

  蕙风宫前的富贵牡丹影壁,倒是依旧巍峨华丽,洋溢着虚假的繁荣昌盛;阶前的海棠却早落得尽了,和桂树的森郁汇作一处,惹人厌烦的一色灰青,和那些面色僵硬的宫女内侍同样了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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