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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江山在手,美人在怀,说不准还可以暗中把父仇国恨都给无声地报了。

  多么美好的未来!

  将手中剩余的松子仁随手一扔,散乱了一桌,我掩着唇打了个呵欠,疲倦道:“我困了。”

  “你不信我?”

  拓跋顼拧着眉,但听“喀”地一声,手中的银盏给捏得变形,迸裂,茶水湿淋淋地顺着他的手腕滴下,他却恍若未觉。

  我撩开天水碧的轻帷,慢慢走向我的床榻,声音也像那轻帷一样,如水纹般荡漾着,清明而忧伤:“或许……或许我真的还喜欢你吧?不过,我能给你的,也只是我而已。至于其他的,我没资格给,你也没资格要。”

  “可我要的,也只是你而已!”

  他猛地站起,忽然这样激烈地高声说道。

  透过那轻纱的床帷,他的身体似乎站不住,正摇摇欲坠。

  这也是我在这房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

  下一刻,我按动了藏于床上的机关。

  “格嗒”响动中,身下的床板顷刻失了平衡,锦衾翻转,灯影错落,眼前略一昏黑,失重的躯体迅速被抛下。

  旋即,有昏暗的跳跃光芒闪过,我已跌落在下方另一床软软的锦衾中。

  一旁早已有人伸手扶我,伴着惊喜的呼叫:“公主出来了!公主出来了!”

  抬目四顾,这方位于我卧室下的密室,已有十余名侍卫守着,一见我跌下,立刻扶了我,即刻将我沿着密道送出。

  我承认我当年便给拓跋轲和萧彦他们的手段吓破胆了,何况,我又只是孤单的一个,再出什么事,谁会如萧宝溶那般舍命护我?

  这些年,我在书宜院几度整修,动的不是室内,而是地下。

  我的卧房中,有三处机关通向不同的密道,让我遇敌时可以择机逃跑;我身上戴的佩饰,很多是足以保护自己精巧武器,只是不敢在拓跋顼这等罕见高手前班门弄斧;我的用具也有不少是特制的,专用来应付特殊情况。

  比如,方才那只茶壶,寻常倒出的茶,的确是上好的茶。但壶底暗设了小小的机关,第二次我亲手为拓跋顼提壶倒茶时,无声无息地开启了按钮,事先藏好的烈性迷药,立刻会融入茶水中。

  并非毒药,只是致人昏睡的迷药而已。即便用的是银盏,也不会因毒素而变色。

  拓跋顼武艺高强,迷药对他的效用不是很大,但必定能让他行动迟缓。

  他想制我,但我终究能反过来制住他!

  从密道中转出,早已等候在外的侍从早已上前,一齐请罪。

  我顾不得责怪他们的失职,先问道:“拓跋顼呢?”

  领头那位侍卫统领之一薛冰源上前禀道:“回公主,端木先生已在外布下天罗地网,这人绝对逃脱不了!”

  我淡淡道:“带我去看看。”

  众侍卫应了,即刻簇拥了我,却是上了书宜院右方的一座阁楼,扶拦下望时,四面八方拥来的火把不知有多少,却排布得井井有条,将书宜院外方圆数十丈照得亮如白昼。

  无数火把的中心,是拓跋顼。

  他的剑法永远是最好的。

  即便在暗夜之中,即便他中了迷药,那浮掠起的剑光依旧美好优雅,水银般莹亮的剑锋在火光和血光中流溢着世外剑客的潇洒和利落。

  他的败局已定,却倔强地顽抗着,丝毫不显败象,也不显狼狈。

  薛冰源窥着我脸色,低声回道:“他中了迷药,撑不了多久。不过端木先生吩咐了,让留活口,说是公主的意思。”

  端木欢颜当日肯想救他,如今自然也没取他性命之意。肯布下阵势来抓他,一半是职责所在,另一半,只怕也确定我也无意取他性命。

  原来所有的心如铁石,都是可笑的自以为是,连盲眼人都能轻易地一眼看穿。

  在经了一晚上的相处后,我居然连恨他的理由都懒得去想,只是凭了本能,懒懒地挥了挥手,道:“放他走!”

  薛冰源怔了怔,大约在猜疑是不是我给这个漂亮男子迷惑了,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迟疑着提醒我:“公主,这人是北魏的皇太弟,魏帝最疼爱的亲弟弟。”

  我保持着原来平静无波的声调,重复了一遍:“放他走!”

  留他下来做什么?

  让他像萧宝溶一样被幽禁一世?

  只为他想娶我,顺便取了南梁的天下?

  时隔三年,再度相见,依然只落得满怀萧索。

  下面的公主府侍卫已无声后退,然后有序地让出一条道来,冷漠地望着正中那胸口起伏的年轻男子。

  拓跋顼轻喘着气,抬起略显迷离的俊秀面庞望向我。

  他的眸子,就如此时在无数火把映照下的天空,黯淡得除了一团深色的浑沌,再看不出其他。

  我心灰意懒,背转过身,冷淡道:“皇太弟殿下,这是我第二次放你,也是最后一次放你。”

  拓跋顼显然不惯这样施舍般的口吻。

  当着那么多府中侍卫,他压抑着愤懑的喘息清晰可闻。

  但他的声音,并不因为迷药或愤怒而有太大改变。

  他用与我相若的清冷声线答道:“安平公主,我只是想用最和平的手段,寻出一条于双方都有利的路来。如果你不接受,日后必定后悔。”

  我牢牢地捏紧自己披风的边缘,将自己裹得更紧些,似想抵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透骨凉的寒风。

  “后悔?殿下,你最好别让我现在就后悔放了你!”

  身后便再没有回答,只有人群移动的悉索声杂乱传来。

  我可以猜想,他分开人群,迈着带了几分疲乏的脚步,却挺直着和他兄长一样笔直的脊背,再度含恨而去。

  心头抽搐般疼痛了几下,又被我刻意地忽视过去,同样挺直着脊背,令人去收拾书宜院,依旧回房睡觉。

  可卧室中居然始终飘荡中我和他相拥相吻时的暧昧气息,还有他低低的哽咽,忧伤柔和地问着我,“做我的妻子,好么?”

  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入宫见了萧彦,我提醒他进一步加强江水沿岸的戒备。

  公主府夜间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他点头应着我,却又深深凝视着我,道:“重感情是好事,可一次次对敌人重情重义,就是傻气了。阿墨,你不记得你第一次放走拓跋顼时,你说了什么吗?”

  我记得,我说过,那是我最后一次任性。

  “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怅惘地回答,惊异地发现,我竟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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