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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被黯淡的灯光映着的姣好面容有些失色,一身素白锦裙微微摆动,在灯下静静散发着悲哀的气息,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他侧过头去,忽然有些惶恐的不敢去看那面色的苍白。他一直告诫自己,他厌恶这个女子,因为她有一张和沉迷权势、富有野心的母亲那么相似的美艳脸孔。他亦从心里厌恶母亲,那女人什么都不爱,就只爱全市,却也最终死于权势,还连累了那么多的人,甚至连自己颠沛流离的少年时代又何尝不是拜她所赐。这一切的厌恶,都在见到这个叫安媛的女子时被唤醒,他看到她第一眼时就想躲开她,可命运却偏偏安排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相遇。他无数次的对自己说,收留这个女子,只是出于一个侠客的本能,可或许还有一个男人的怜悯?他早就明白,哪有过一丝的贪欲。

  脑海中奇异的划过一副日常的景象,他忽然很盼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还是和平时无数个夜晚一样,吃过了晚饭,如松回房读书,她站起身来只是为了收拾碗筷,唇边挂着柔柔的笑容,能够使他心神宁静。

  一杯饮完,她拆开最上面一封,那还是自己初次听闻段家被开赦后,欢天喜地的写给嫣儿的信。她对着信看了多时,似水清眸竟有些朦胧,目光划过最后一句时,心里忽有了刺痛。嫣儿,不知如今在哪里,那句问候的“安好” 竟似一个讽刺般,灼痛了她的眼眸。她终于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把笺纸这起,一字一句的说道,“谢谢你替我保存这么久,我想是时候,我该走了。”

  她躬下身子,从脚边拿出一个小巧的包袱,轻松地挽在腕间,神态清婉,面色平静如故。他看到那包裹知觉的熟悉,似乎还是逃亡出固原时她带着的那个包裹,这些日子住在这里,自己的薪俸都交她每日买菜做饭维持家用,家里陆续添了许多东西,就连桌上灯盏,窗边画扇,无一不是她亲手挑选安置,可她却未给自己添半分衣物。他心中一阵刺痛,这包裹就放在桌下,她竟然早就准备好了。记忆中眼神清澈的女子,唇边总是带着笑容,何曾看到过她的脸上也会出现这般哀伤的表情。

  “姑姑,你要去哪里?”在房外偷听的如松蓦的冲进房来,他心中大急,伸手抓住了安媛的袖子,一双灵动的黑眸里全是哀求的神色。

  安媛心中一软,就像是心底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的扎了一下,她的手掌贴到如松脸上。如松惶恐的抱着她的手臂,两行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像幼鹿般紧紧偎着她,语气里全是依赖,“姑姑不要走……姑姑不给如松讲故事了么?”

  “不可以哭啊,如松。”她的声音飘得淡淡,就好像是拴着风筝的线,随时都会断开,“你不是说要成为最骄傲的将军,就像姑姑给你讲过的故事里,郭靖和乔峰那样的大英雄,怎么可以轻易地掉眼泪呢。”

  如松只感觉握住自己的柔软的手忽然放开,手心重又恢复了冰冷的温度。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票出门去,一袭白裙犹如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剩下的余余尾音让人心颤。

  那幅画面在他幼小的脑海中定格许久,知道许多许多年后,他依然会记得姑姑离开的那夜情景。他侧头微微看了眼在身旁一言不发的父亲,目光触及到父亲紧握的拳头,他心中对父亲的一点埋怨忽然就消失了。

  给他讲过许多传奇的故事,带给他许多温暖的姑姑走了,家里恢复了冰冷情景,以后还是只有父亲,才是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

  随着那裙裾在视线中模糊而至消失,如松强忍住泪,喉中发出一点点呜声,似小兽一样。很多人都说,父亲是个冷漠的人,自从母亲死后,他没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过。不管以后他还会有很多的妻妾子女,他依然是个严肃而沉默的丈夫和父亲。可是只有如松知道,父亲也曾很开心的展颜笑过,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短暂岁月里,他也曾给一个正做菜肴的女子洗过菜,打过下手,也在对儿子发怒的时候,听过那女子柔声的劝解,顷刻怒气便烟消云散。那女子添置过的家物,父亲从甘肃带到辽东,又从辽东带到京城,无论有多旧,都未丢掉过。好几次又不知情的家人将其丢掉,又都被父亲或者自己偷偷捡了回来。他们心里大抵都有一种感觉,只要这些东西在,那个女子熟悉的身影就在身边,从未离开。

  而那段恍若寻常人家的温馨生活,是一副难以磨灭的场景,在他的心中永难释怀。

  夜渐渐深了,黑色的夜幕中弥漫着淡淡的寒意。雪不知何时停了,屋顶堆积着刺眼的白。偶有些积得浅的,划过瓦间房顶,凝成水幕坠到地上,滴答作响,在这静谧的夜幕中分外清晰。

  安媛站在孤寂的路口,望着满城的零星灯火,深深的叹了口气,天下之大,还有何处可去。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裙幅之间,却是摸了个空。那个小小的牛皮酒囊早就在来的路上落失了,起初时她还起心回头去寻找,可转眼大半年过去了,还能上哪儿找去。她心中蓦然一丝伤痛,好似她与这个世界最初相识的那些人,都散落的无法追寻。

  来往的路口,新添了几间绸缎铺子,往日略有面熟的秋掌柜夫妇正在收拾门面准备打烊,见安媛站在门外,都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安姑娘,外面天飕冷的,还没回家去?”

  安媛低低的应了一声,却见秋掌柜夫妇将店里的桌柜并在一处,货物都全部搬出,鲜艳的桃红湖蓝的绸缎在地上堆满,这样子竟有些长久歇业的也似,不免奇道,“秋掌柜这是要出远门么,怎么连柜台都收拾了?”

  “年关到了,生意也不好做。这里的买卖着实清淡,十天半个月也卖不出去一匹缎子,”那秋家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有着南方女子的精明干练,只听她手上并不停歇,口中仍然絮絮,眼眶却有些发红,“再说两个孩子都在家里,心里也着实挂记不下,咱夫妇琢磨着还是早点回乡过年去算了。”

  安媛略攀聊了几句,得知秋掌柜夫妇都是苏州人,本来想去关外做丝绸生意,奈何今年西北用兵,朝廷关闭了通商口,他们运的货物卖不出去,便留在嘉峪城关做起生意。如今生意清淡了,他们运的绸缎货物也卖的差不多了,便索性关了店铺回老家去。听那秋掌柜的意思,北方苦寒之地,也不如家乡生活到舒服,怕是一时半会没有打算再回来了。安媛砰然心动,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知道在五百年前的大明朝,又该是怎样的江南繁华,她如今孑然一身,天下之大,却也无处可去,不如四处去走走,增加些阅历见事。

  她于是沉吟的开口道,自己有个远房亲戚住在苏州,此番年关将至,很想去随着看看,不只能否和秋掌柜一家同行。秋家妇人平时就和安媛很聊得来,虽然略觉得奇怪,却也一口答应下来,只弯了弯眉笑道,“安姑娘不回去和李将军说一声?这大晚上的就随我们走了,怕不被李将军把我们当成了人伢子。”

  “都已经说过了。”安媛含含糊糊的答道,附近邻居都只道她是李成梁的妹妹,因而平时对她也格外尊重。秋掌柜是个老实沉默的男人,见她们说妥当,便一言不发的去后院牵来了雇好的牛车,把货物木箱都搬上车中,自己做到赶车的位置上。秋家妇人拉着安媛也上了牛车。

  风雪中匆匆跑出一个小童,好像带着哭腔在喊着什么,风学生实在太大,逆着风只能听到隐约传来“姑姑……”的唤声。

  黑夜中,牛车辚辚向东而去。那小童狂奔到路口,也只看到在青石的地上留下两辙车轮痕迹。

  一片雪飘在了他手心,慢慢融化开来,变成了冰凉的水珠,刺痛了手心的肌肤。那雪中竟然有一种清香的味道,如同姑姑平日里的味道一样。

  很快,大雪便会该上这些痕迹,到了明日,这里又是一片崭新。

  细雪侵湿了纸糊的车窗外,雪片纷纷飞舞,风依旧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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