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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那孩子体内除了甘遂,还有天山红的剧毒,世上本来就无药可解,太医说最多活不过半年。他既然本来就要死的,还有我什么事!”福华嘶声叫道,很是惊恐而张皇。

  安媛心中蓦然惊恐,她转头望向张居正,“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张居正缓缓地点了点头,面上凝了几分沉重之色,却望向了福华缓缓道,“是,天上红的剧毒只有天山雪莲可解。然而世上唯一的一株雪莲便在你打翻的那碗药中,你早已作孽深重。”

  福华呆了一呆,双手不住颤抖,却指着嫣儿吼道,“那碗药是她叫我打拨的,是 她,都是她指使的。”福华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面上满是惊恐的神情,她很用力的甩开安媛的手,全然是控制不住的在叫喊,“……我自己腹中也有孩子,你们不能伤我!”

  此时所有人都冷冷的看着她,便连嫣儿亦向她投去了一抹不屑的眼神,福华喊叫的没了力气,忽然脚下被细小的石子所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冷,未融的雪积了一地,映出草色半青,颇有些肃杀萧瑟的景象。在荒野里站的久了,凉凉的山风一吹,嫣儿身上忽然泛了些冷意,她默默的立了一瞬,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墨黑色的剑尖一点点指向自己,近的连剑尖上隐去的光晕都可见清晰看见。

  “你真的要杀了我么?”嫣儿还是艰难的开了口,一瞬时她只觉得着声音竟然如此嘶哑,连自己都快要听不出来。她抬头去望,只见那人眸中里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情,全是漠然的神色,她脸上忽然所有的血色都褪了去,蓦的心底一片冰凉。

  “从你投下甘遂之毒时,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了。”张居正幽深的眸子黯然了一瞬,那剑却并不放下。

  “甘遂之毒确实是我下的,”她幽幽说道,瞬也不瞬的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蕴了无限的深情,只是声音却陡然尖利起来,听着很是诡异森人,“这药寻常的紧,就算是成年人吃了也无所谓,只是下到婴孩的饮食中却有剧毒。但甘遂不至于死地,天上红的毒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至于这毒究竟是谁人所下,我起初也想了许久……”

  “够了!”张居正果断的截断了她的话,眸中瞬时充了血,提着长剑的手亦是微微有些颤抖,看上去很是骇人。

  “死在你手上,我没有什么遗憾,”嫣儿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她轻轻的抿住了双唇,一双晶亮凤眸里忽然生出了熠熠光辉,水晶一般剔透晶莹,直叫人不敢直视。

  长剑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能感觉到那锋利的剑锋散发出的迫人寒气,刺得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起来。她心中微微发冷,忽而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情景。彼时年少,她爱慕过那青衫的神姿,亦曾心心念念想看的悬翦的剑锋,想不到最后却成了饮自己颈上鲜血的利刃。

  静。只有风声低啸,轻灵的仿佛不再这世间。

  这是最后一次听到这样清冷的风声了么?

  若不能得到伊人的心,却能死在他的剑下,人生一世,都是虚幻浮云罢了,又有何遗憾呢?

  她微微合上了眼,心中忽然再无半分惧意。这大抵都是命吧……

  “住手。”一只白皙的手忽然覆在剑锋上,一声冷清的呼声亦打破了这骇人的平静。张居正抬起头,却见是安媛站在面前,她一身素白的丧裙曳在地上,却平添了几分幽深伤感之意,“我有几句话要与嫣儿说说。”

  张居正默默地撇下了悬翦剑,侧身让到了一旁。却不想嫣儿面上闪过一丝极为厌恶的神色,扭过头去,并不看安媛一眼。

  “嫣儿,我想问问你。铃儿如此年幼,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能对他下得了手?”安媛的声音有些打飘,看得出她是在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嫣儿哧的一声却笑了,神情很是妖冶诡异,“有何下不了手的。那孩子不是你和朱载*的生的么?生下来就是个孽种……”

  张居正面上沉了沉,便欲开言。却不想安媛摇手拦住了他,她深深地望着嫣儿满不在乎甚至是有些得意的神色,忽然问道,“嫣儿,究竟是谁告诉你,这孩子是我生的?”

  福华委顿在地上的身形忽然一抖,头垂得更加深了。

  安媛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天外飘来的一般,“嫣儿,我若告诉你,那孩子是你姐姐的亲子,你会怎么样……”

  “怎么可能?”嫣儿瞬时惊呼起来,不敢相信的睁开了眼,她面上迅速滑过怀疑、错愕、震惊等等诸般神情,她仿佛要寻个究竟一样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安媛,希望从她眼眸中看出一点欺骗。然而她终究失望,那眸中澄亮清澈,还包着隐隐的伤痛……

  嫣儿蓦地回过头去,死死地盯住委顿在地上的福华,尖声道,“贱人!你敢骗我。”

  “不是她生的又怎样,反正也不是王爷的孩子,死了也不冤枉!”福华乍然抬起头,一张清秀的面孔却显得有些妖冶狰狞,只见她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反正死了,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只有我肚子里的宝宝,才是未来大明名正言顺的皇太孙……”

  嫣儿面上瞬时褪去全部的血色,白的瘆人。不等她说完,忽然她身形微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把夺过张居正手中的悬翦剑,却是狠狠的插入了福华的腹中!

  “你……你……”福华瞬时委顿在地上,她冗自不敢相信一般睁大了眼,惊恐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你怎么能对我动手。我腹中可有大明未来的天资!”她蓦然呕出一大口鲜血,溅得一身素裙上都是斑斑血迹。

  “嫣儿,你做什么!”安媛看到眼前这血腥的一幕,顿时惊得呆了,她快步冲了过去,挡在了福华面前。谁知嫣儿轻蔑的笑了笑,一撤手拔出了长剑,闲闲的掷在地上,退开了几步,抱着双臂只是在旁冷笑的看着。

  安媛俯下身来,替福华查看伤势,只见那剑刺入腹中并不深,然而伤口的血一直往外涌,很快就染红了她的素裙。安媛急的撕下了半曳素裙,为她裹着伤口,可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回头冲着张居正急切的叫道,“叔大,你快来看看,这血怎么止不住了。”张居正的眸中墨色一沉,正往前走了几步,却看到福华猛然惊醒一般,伸手把安媛推了开,费力道,“滚开,不要你假惺惺的示好。”安媛不提防被她推得跌了个跟头,一时间跌坐在地上,半天怕不起来。

  “她又不领情,你倒是何苦?”嫣儿在旁冷冷的开了腔,“她做的孽债,由她只见去还。这么些年了,你总是这般滥好心。”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有些低哑,神色亦黯然许多,不知是讽刺还是愧疚。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没有你的时候,王爷待我好极了,什么都会依着我,他让我叫他三哥。每每看到我的时候也都是笑着的,”福华仿佛想起了许久之前的往事,她轻轻闭上了眼,唇边浮起一丝微笑。隔了好一会儿,她仿佛才从梦中醒来,只是恨恨的盯着安媛说道,“就是后来在严阁老府上,他第一次见了你,就像魂魄丢了一样,从此对我再也不理不睬,你这可恶的狐媚子……”

  “其实严阁老府上,我与你并不是初见,”安媛仔细的望了她一瞬,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眸中跳动着莫名的光焰,忽然幽幽的开了口,“你却不记得那年元宵,在水晶桥下的事了。”

  一瞬间福华如遭雷击,过去了这般久的时间,她竟然还清晰的记得那晚的情景,她怔怔的喃语道,“你……你就是那个水晶桥下穿素白衣裳的女子……居然是你,居然是你……”

  那一夜,她提着玉兰花灯,携手着一身挚爱的男子姗姗额笑语而行。身处闹市里,亦如在一场甜蜜沉醉的美梦中,那大抵是她这一世人生幸福的顶点吧,却不想就是那夜,一切幸福都注定是梦幻泡影,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颤抖道,“三哥从前那般疼我爱我,都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我该过的多么幸福。”

  不提防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旁冷冷的说道,“你若不是因为长得像她,又怎会真的取代我姐姐,成为裕王正妃。你本身就是个替代品罢了,要是我说,你还得谢谢她才是。”这话说得刻薄而又毒辣,嫣儿正是攀着石壁,一边喘着气,一边解恨的说话。

  “住嘴!”福华大喝一声,面色苍白。其实她心中早已知道这话也许都是真的,只是从来不愿意去相信。此时她只觉得自己腹中泊泊的血在往外涌,她心知这腹中的孩子必然是没了。一时间诸般绝望、苦痛涌上心来,那必是爱恨滋味纠结,她挣扎了一下,竟然猛的站了起来,去捡起了那本悬翦剑向安媛扑了过去。安媛哪里有防备,向后踉跄几步却逃不开,一旁的嫣儿站的最近,见状猛然推了安媛一把,让她避了开去。

  福华眼见刺不到安媛,剑锋忽然一转,又向嫣儿猛然刺去。

  悬翦剑气最凛冽,眼见剑要及人,嫣儿只觉得一阵寒气铺面而来,她这一下却无路可退了。福华这一下是用尽了力气贯出的,她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她心下一凉,闭目只待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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