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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女狱吏篮子递给我,却不走开。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职责所在,自是得亲眼看见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才可能走的。

  我一打开篮子,她便撇了撇嘴,道:“娘娘,孔尚宫位高权重,每月份例也多,怎的就送了这些东西来?”

  篮子里面是两种干果,晒干的荔枝和苹果干。

  这两样在宫里头的确是不值钱的。听女狱吏在我耳边用轻蔑的语气贬低它们,我便道:“东西虽少,却也是一份心意。孔尚宫知道我喜欢饮水果茶,特意送这两样东西来表示谢意是自然的。”

  那女狱吏便不说什么,帮我收好了。

  我望着包成小包的那两样东西,暗暗冷笑。“如利益干,则平安无”。她们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孔文珍送来这两样东西,并不是她自己的,想必是昭纯宫的那位让她送的。我心中不由一阵失望。照这情形看来,那位看起来满肚子主意的皇后已然慌了手脚,不去想怎么计划下一步,反倒想着是怎么威胁住我,摆脱自己的责任。

  她虽坐在高位,却难成大器。我的计划如要实现,只怕会困难重重。

  我想向她传递消息,可有了皇上的圣旨,女狱吏对我虽恭敬,执行起圣旨来却一丝不苟,想来也不会替我传递消息出去了。一想及此,我不禁一筹莫展。

  又过了两天,李士元又踱着官步出现在我的牢房之外,说是尚有许多疑难未解,奏请娘娘为之解惑。我心想,解惑不是你的专长吗?如果我能帮你解惑,就不会被关押至此了!

  想不到我语气之中细微的不耐便被他感觉到了,老狐狸眨着那双老眼,忽然问道:“老臣怎么感觉娘娘在牢中呆得舒服,并不太想出去呢?”

  我悚然一惊,忙笑道:“李大夫说笑了。牢里再舒服,也不如宫里头繁华似锦。本妃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怎的不想出去?”

  李士元便端端正正地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反复问起那晚的情形,皱眉道:“御医所验种种,和娘娘所讲不差。太后确是腹泻导致身体承受不住,心悸病突发而死。至于和娘娘送的汤药有无关系,却是很难说,但药物相冲,却是事实。”

  他责怪地望着我,“娘娘不该擅自送药的。”

  经他一提醒,我倒记起了我为什么心血来潮地去看太后。孔文珍的话是一个原因,而夏侯辰则是另一个原因。不就是因为夏侯辰前些日子用轻蔑的语气暗示,我这个人一旦把人利用完便弃之脑后,所以我才去看太后的嘛。一想及此,夏侯辰所做的种种给我带来的少许温暖瞬间变成冰凌,我忽地明白,他的每一句问话甚至于蔑视的表情皆有他的目的。那个时候,我与他的关系在我不自觉之中略微转暖,所以,我才略略在意了一下他的话,想不到换来的却是如此!

  看来他送我入泥潭,再使人拉我出泥潭,的确有其目的在。

  李士元见我陷入深思之中,以为我想出了什么,便问道:“娘娘若想起什么,请随时告诉老臣,老臣也好综合分析。”

  我思绪万千,最后却只淡淡地想,原是如此,夏侯辰原就是如此的人,这才是我认识的皇上。

  李士元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道:“娘娘,天气虽寒,但希望尚在,娘娘不必如此悲观的。”

  我脸上竟显出了悲观的模样吗?不应如此才是。应是理所当然,把夏侯辰所做的一切皆视为理所当然才是!没有期望,哪来的希望!我不知不觉对夏侯辰也有了期望吗?

  我暗暗冷笑,却对李士元道:“李大人,本妃实想不出当晚还发生了什么了。本妃所知的一切都转告给了大人,只希望李大人能尽快查明真相,还本妃一个清白。”

  李士元双眼朝我一扫,忽而笑道:“老臣既领了圣旨,便会竭尽全力查清此案真相。其实此案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便不简单,说娘娘有罪也可,无罪也行,全看某些人怎么操作,可要找出确实的证据,却是难。”

  他的一番话倒说出了我早已明白的真相。这件案子,其实操作全在审案的人手里,如皇后审案,我便有罪。但是,朝局以利为先,我怎么会不明白推我出去,才是此案最大的利益所在?

  李士元一双不大的眼睛偶尔望我一下,却仿若能看穿我的五脏六腑。我忽生一计,便道:“李大人,本妃与皇后一向交情深厚,可逢此大难,又是皇后审过本妃的案子,本妃倒想问问皇后,她从何而得的证据,可将本妃送入宗人府?本妃遭此大难,痛彻心扉,一直没有机会问皇后。李大人可否向皇上请求一二,让本妃见见皇后,或许对本案有帮助?”

  如果用其他途径不能与皇后相见,那我便光明正大地请求皇上恩准我与她见面。皇后并非涉案之人,只是审案人罢了,想来他不会不准许罢?

  李士元脸上未露奇色,仿佛我所求的理所当然似的,想了一想道:“也好。此案就此僵住了,老臣也没有更多更确切的证据帮娘娘,也许娘娘可自寻出路。”

  不知道为何,我总感觉他说“出路”二字的时候,特别的意味深长,可仔细观察他的脸,却看不出什么。

  看来不但宫中是一个可以让人迅速成长,成为一个演戏能手的地方,官场也是。

  李士元官阶虽不高,但他的锐利与敏捷却不下任何人。

  果然,不知道李士元怎么同皇上商量的,翌日刚梳洗完,我便听见女狱吏急急地跑了过来,向我道:“娘娘,宫里传了话下来,皇后娘娘的凤驾直往宗人府来,说是奉了圣旨来看娘娘。”

  我应了一声,道:“屋内火炉够多的了,现在天既已放晴,便收了两个吧。皇后娘娘长裙逶地,别烧着了才好。”

  女狱吏感叹,“娘娘思虑当真周密,无论巨细都帮人想得清楚。”

  我望了她一眼,心想这个看起来粗鄙的女人其实却心细如发。

  她叫人搬了两个炉子出去,屋子里便空旷了很多,恢复了夏侯辰来之前的模样。

  过了晌午,吃过中饭之后,时凤芹才前呼后拥而来。由于还尚在热孝之中,她如皇上一般全身素白,头顶未戴珠钗,其身边服侍的人也一样,显出如大雪飘飞般的惨白。

  与前不同,她不能与我单独谈话,看来她也不敢屏退身边之人,总有人跟着。见她如此,我便知道她对夏侯辰有一种天然的惧怕,又或是因生情而不愿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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