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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呀,这是怎么回事?堂堂太子殿下怎么把个小丫头给弄哭了?”

  安逝一听,赶紧抹脸,瞧一眼来人马上低头:“安逝参见太子妃娘娘,秦王妃娘娘。”

  太子妃招呼她起来,与无垢一起向建成行了礼,笑道:“对安姑娘本宫一直都是远远见过几面,数年前皇上大寿时那杯‘旭日东升’至今让人记忆忧新,瞧着俊俊俏俏的姑娘,可别哭丑喽!”说罢竟像要上前来亲自用绢巾给她擦脸。

  安逝忙倒退两步:“多谢娘娘,其实只是无端感伤了一下。不敢打扰,民女告退。”

  太子妃看太子一眼,却见他自顾自瞧着蔷薇花海,根本没在意这边。

  正欲出声,无垢又站了出来:“太子殿下,娘娘,时候不早,弟媳也一起告退了。”

  “唉——去吧。”

  “王妃怎么也到东宫来了?”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安逝接受了两条从无垢手中递出的丝巾之后,终于开口。

  秦王妃轻浅一笑:“太子妃想自己绣点儿东西,我过来看看。”

  “难为你要在这后宫之中尽数周全。”她叹:“秦王娶了你,是三生有幸——咦,怎么停下了?”

  “哦,没事。”无垢看她一眼,跟上来:“安姑娘把我说得太高了。”

  “不,相信我,你是最好的。”

  “……却不是他最想要的。”

  “……”

  “我失态了。安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不……其实太子说得很对,我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无垢拉住她的手:“安姑娘,如果我愿意——”

  她摇头:“王妃能讲这话,就说明我远比王妃不足。我若成亲,可必定是个‘妒妇’呢!”

  无垢扑哧一笑:“七出之律,你怕都不放在眼内的。”

  “那是!”她扬扬鼻子,抽回手,不小心扯到她的宽袖,一粒指头大小的丸子骨碌碌滚了出来。

  她好奇的俯身拾起:“这是——什么?”

  两仪殿。

  “说说,天上异象到底怎么回事?”李渊喝一大口凉水,指着太史令的脑门问。

  皇帝所言的异象,是指此刻太白金星于白昼划过长空的现象。史载,这预示着当权者极为避讳的一个话题——政权更迭。

  太史令通史,隶属司天台,掌天文,明地理。

  老臣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奏章,缓步呈上:“请圣上过目。”

  李渊皱了皱眉,从传递太监手中接过,才扫一眼,啪!小本轰然被甩到了桌上,皇帝整个人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急促起伏:“好,好你个太史令!这种话是你能说的么!”

  “臣——只是忠于自己的职责。”面对皇帝的滔天怒火,老臣低着头,话语不急不缓。

  “好,好!这一个接一个的事儿还没完了!”李渊来回踱步,胡子气得一抖一抖:“大唐才刚开国呢,为了朕底下这个位子,啊?兄弟间斗狠逞能不说,现在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帮朕做决定哪!”

  “皇上!”太史令深深一躬:“臣以为,天象只是示警,皇上圣意在胸,天子,即为天意。”

  “天子即天意。嘿!这话说得好。”李渊陡然停下来,笑两声,把奏章上短短的几个字重新看两遍,大声道:“陈福!”

  “奴才在!”一旁的大太监低头弯腰出来。

  皇帝一把将奏折掼到地上,表情莫测:“去,去把这个拿到承乾殿去,让秦王殿下自个儿好生瞧瞧。”

  “奴才遵旨。”陈福大气也不敢出,跪到地上拾那奏章,瞄到时浑身突然一痉挛,冷汗“噌噌”就冒了出来:

  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85.太白贯日

  漆朱的宫门缓缓在身后关上。

  她看看日头,一个小圆黑点在日面上缓缓移动。

  金星凌日。

  也就是古人忌讳的太白金星贯日。

  按《天文志》的说法,金星白昼划过长空预兆着会发生朝政交替,或是大灾将临。

  其实,不过是金星正巧运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罢了。

  随步往东市走,人群熙熙攘攘,平日极易受感染的她心情居然没有半点好转。

  在捏面人的摊前站了好半会儿,老头儿也没管她只看不买,默默捏了一个又一个往货担上支架。小孩子们围在旁边看着,个个睁着好奇与赞叹的双眼,争论着自己喜欢的那个才最好看。

  她突然掏口袋,一个铜钱一个面人,把它们全买了,分发给小孩子们。

  孩童们欢天喜地地乐着,直道谢谢。

  曾几何时,她也拥有过这般简单明朗的快乐。

  笑一笑,穿街过巷,远远看见一座大宅子的偏门打开,主人正在送客。

  这宅子有些熟,看了主人的面才想起,原来是刘弘基的府第。

  刘弘基今任左金吾卫大将军,掌管除皇城之外长安城内所有的城防,包括巡视等等。他此刻送的客人个子高高,定睛一看,却是几年不见的常何。

  两人说了几句话,常何抱拳,跃马挥鞭而去。刘弘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返身掩门。

  她想,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了。

  在街上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反正如晦也不在。这阵子他常常奉密令到天策王府,晚上等她睡觉了也不一定回来,应该是在商量那件事。每想到这儿,她就特别怀念当初刚到长安、秦王还没有擒王降窦那会儿的时光。那时密叔叔还没有叛逃,刚认识了秦青,与世民什钵苾一起喝花酒,太子想着怎么施行均田制更好地配合前线作战,元吉虽说粗鲁,可却诚心诚意的追求杨媚……

  那个时候的大家,虽然不是纯白,却也没有被完全抹黑。

  那个时候啊……

  踏进门,一愣:“大哥?”

  紫袍青年转身:“安儿。”

  “大哥怎么来了?太白金星贯日一事已经跟皇上解释完了麽?”

  世民没有回答,在石凳上坐下,“来,陪我下一盘棋。”

  他执黑,她执白。

  不似以往的大开大阖,今次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仔细。

  她亦精密计算,沉着应对。

  收官数数,黑子以三目半小胜。

  得胜之后他的心情似乎轻松许多,笑道:“这盘胜得勉强,你没有故意输给为兄吧?”

  “大哥棋力日进之故,非小妹诈耳。”

  “你这么说,那我就这么信了。”他与她一起复盘:“一招受落,满盘皆输。有些事情,跟下棋一样,是半步也错不得的。”

  她停了停,低道:“大哥下定决心了么?”

  世民闻言住手,目光瞬间冷了起来:“你知道了什么?”

  她摇一摇头:“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降临到这世间,所有的亲人,也不过那么几个而已。”

  世民不语。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这种时候,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可是,听说皇上不是有意将你西封洛阳?只要你到了那边,局势就会有所缓解——”

  “太子终究是太子,一旦皇上百年之后,你怎么确定他不会除我而后快?”

  “……”

  “权力这个东西,一旦沾染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是表面上那么清楚容易。”世民移子入位:“更何况,我决不想再让人还有捅你一刀的机会。”

  “那个……那是我太没考虑周全了,累得大家……”

  “是我的错。”世民抬头,迫她不得不与他对视:“是我步步处于被动才会害你如此,我没保护好你。”

  “大哥——”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眼中簇起火花:“如果——如果我成功了,你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大哥!”他慌忙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呀?我——你——”

  世民看她急速涨红起来的脸,良久一笑:“我说着玩儿的。”

  她看看他,他脸色并非自然,然而不论他是真是假,她顺台阶下了,勉强笑道:“我就说嘛,这种责任让女生来担,实在不是大哥的作风。”

  “是啊,这是男人们的事。”他指向一子,转了话题:“这里有个机会,你该放这儿,就可能扳回局势。”

  她低头瞧瞧:“……很险。”

  “胜在险中求。”

  他此刻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曾在突厥部落见过的狼,有一种挑战困难的积极,又夹杂了丝丝劣中求胜的悲壮。

  “大哥知道形容英雄的最佳词语是什么?”

  世民看着她,随意道:“成功?勇气?自信?坚强?沉着?……你想说的,必然不是这些吧。”

  “孤独。天才、帝王、伟人等等,万众瞩目的背后,是自己才知道的孤独。”

  “……你是不是十分厌恶我所做的决定?”

  “那倒也不是,只是希望大哥明白,此次面临的,不是普通的战场,所对的敌人,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敌人。”

  “我会斟酌。”

  一名亲随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世民听了,回头道:“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好。”

  他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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