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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天旋地转,灼热扑面而来,迫得我以袖遮面,好不容易睁眼看去,却发现自己在沙漠之中。漫漫黄沙,万里无垠,永远望不到尽头,带着我熟悉的广阔和荒凉铺展在我眼前。

  亦寒仍坐在我对面,冰凉的掌心仍抵着我的背,手腕上有道狰狞的伤口,淌着血滴滴落到黄沙中,消失无踪。他唇角微勾露出个淡淡的笑容,眼底却多了抹缱绻的悲伤,他说:"公子,我会永远守护你。"

  我张了张口想说话,却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不停咳嗽。亦寒的笑却于此时变得越加浓郁,带着诡谲的美:"永远,只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啊地大叫了一声,从心底蹿起恐惧,随即只见亦寒的胸膛仿佛被两只无形的手撕扯,竟慢慢分裂开来。鲜红的血带着呛鼻的腥味一股脑儿浇在我脸上,寒冷扑面而来,兜头兜脑地笼罩了我全身。

  这血是冷的,这血竟是冰冷的。我重重一声咳嗽,胸口仿如被锤子敲了一下,有种恍然大悟的痛。我猛地清醒过来,一点一点艰难地睁开眼。

  不出所料,索库正坐在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茶金色的眼睛忽明忽暗,一如主人幽深难测的心神。我又咳了几声,勉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脸上身上都是水,湿答答的黏冷,好不难受。

  不过现在可没有我挑剔的余地,我迅速拂去额前的湿发,尽量摆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与他对望。索库这个人,初见时只觉他冷酷无情、阴狠难测,真正认识了会发现他其实更像个霸道任性的少年,会因为被触到逆鳞而恼羞成怒,会因为真心的夸奖而尴尬脸红,会对朋友推心置腹,会抱怨他父亲的专制……

  "你说你是秦洛的师妹?"索库的耐心终于在我的回想中告罄,冷冷问道,"哪个秦洛?"

  其实我心中也是忐忑,无法肯定索库是否把临宇当成朋友,更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能再准确把握五年后伊修大陆的局势,但这种情况下,赌一把却势在必行。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殿下说笑了,除了我师兄临宇,这世间还有谁敢自称为少年丞相秦洛?"

  索库脸色微变,眼底尽是惊疑不定之色,沉吟了半晌才道:"以何为证?"

  我笑笑,发衫尽湿的狼狈丝毫不能扰乱我的从容:"世间知我师兄字临宇者本就不多,更何况,数年前师兄与我通信,还恰好提起过索库殿下。"

  索库一愣,神思有些恍惚,有些神往:"临宇当真和你提起过我?"顿了顿,他又道,"他如何形容我的?"声音竟有些紧张。

  我不觉好笑,心底又隐隐有些暖意。当年只是短短半月的相处,我本意也不过是利用他实施反间计,想不到时至今日,他竟仍将我当做朋友。

  我这样想着,心底越发歉疚,甚至无法直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我撇过头,低低道:"那是一个倨傲而脆弱的男子,倨傲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身份和自尊,脆弱是因为人们畏惧着他的身份却从不懂他那明净如水、刚强似铁的自尊。然而不管怎么说,他有一双漂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睛,茶金闪烁,骄阳似他,他却更甚骄阳。"

  我顿了顿,在心底回环吐息,才回首笑道:"我师兄信中就是这般形容你的……"

  我的声音猛然一顿,索库的表情几乎让我无法直视,眼底不知是被震惊还是被震撼的汹涌波涛,让本就耀眼的茶金双眸,真正比那骄阳更璀璨夺目。

  我低下头苦笑叹息,声音再不能维系。那样单纯坦率,却能真正灼伤人的光芒,终究,还是让我对他抱了羞愧歉疚。这个外表冷酷、内心纯净的男子,是真心视我为友,才会一次次助我和风吟。而我曾欺瞒他利用他,如今,竟仍是要欺他骗他。

  良久,索库终于收拾起心绪,声音再度冷下来:"就算你真是临宇的师妹,潜伏在我车上,意欲何为?还有这奇怪的穿着,我怎么想不起是何地的风俗?"

  我心神同时敛起,抓了抓头,摆出很是懊恼无奈的表情,颓然道:"我若说是我师父趁我睡着将我丢在殿下车顶的,殿下可信?至于这衣服,是……是我师门的规定穿着,我也无可奈何。"

  见他露出疑忌的表情,我忙道:"我根本不会武功,如何能无声无息落在疾驰的马车顶上?殿下不信,尽可命人查探我脉息。"

  索库将目光投向身旁,那在马车中狠狠踹过我一脚的魁梧男子点头道:"此人确实没有半分内力,举手投足也不见练过武的迹象。"

  索库沉吟着,不知是在考量是否要相信我,还是在琢磨如何处置我。我有些惴惴,这里不知是何处,以我孤身一人,想抵达紫都寻找亦寒,只怕还没到半路就先死于非命了,所以,我必须获得索库相助。

  "你师父为何要将你放在我车顶?"

  索库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忙抬头,愣愣看了他半晌,才想起他在问我,连忙把方才在脑海中杜撰了好几遍的故事说出来:"我师父天机老人有灵系鬼神、通彻天地之能,他说我只要跟着你便能到达紫都,取回师兄遗物。"

  索库似是愣了一下,喃喃重复着"遗物"二字,忽地浑身一颤,呆呆地再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略低下头,深深看着我,似要洞穿我的心神,声音却是一字一句,仿如催眠:"你终究还是露出破绽了。临宇明明未死,你竟说什么取回他的遗物。"

  "什么?!"我大惊失色地站起来,随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有人在我身后暴喝一声"大胆",狠狠一脚踢向我膝弯,膝盖重重撞在冰冷的地上。我痛得冷汗直流,却也让我清醒过来。

  我直视着索库,沉声问:"我师兄当真未死?"

  索库忽地双手抱胸,双眉紧皱,斜睨着我:"风吟从未传出临宇死讯,每日朝仪他也必然出席,你说他是死是活?"

  我心神俱震,几乎可以预见到血色褪尽后自己惨白的面色,连索库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再无法分辨其深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在我死去的瞬间又有灵魂进驻临宇体内?不!这怎么可能?所谓穿越,是在时空裂缝中碰巧遇到的那亿亿分之一的机会,外加契合的身体、执念深彻的灵魂和神魔之力的诱导。赤非曾说过,我和宇飞是变数中的变数,伊修大陆再没有,也不会容许再有变数存在。

  可是,如果一切是真的呢?亦寒……他能分辨出来吗?在他最伤心绝望的时候,陡然看到深爱的人回复气息,那会是怎样的欣喜若狂?一开始或许会发现判若两人的异处,可是只要一想到早有先例的失忆和失去挚爱的余悸,他的心就会柔软下来,哪怕明知是欺骗自己,也不肯放手。天长日久,滴水穿石,再刚硬的心也会被融化,时间冲淡心底的伤,直到某一天将我彻底遗忘,爱上另一个人。

  啪嗒一声,泪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无法抑制泪水的坠落,更无法遮掩心中的伤痛。离开这世界,我最痛心他的悲苦,却也最眷恋他的深情啊。痛,或者是因为想到他爱上别人的可能,眼泪,却只是忽然漫溢的思念之苦。

  眼前忽然一暗,我还未抬头,已有一双粗糙的手掐上我下颌,迫得我抬起头来。

  我泪眼蒙中看到索库喜怒莫测的脸,心中一惊,方才的彷徨恐惧仿如被一阵飓风吹散了,浑身痛着,却异常清醒。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无论临宇的体内是否进驻了新的灵魂,我都必须再见亦寒一面,逃避根本不是秦洛会有的行为,难道是在林伽蓝体内连我的灵魂也变得懦弱了?

  "你哭什么?"索库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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