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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茜宇不以为忤,这样的黯然之色她见得多了,即便自己,这些年也莫不是从黯然中度过么?她季妃如何握有宫中大权,终逃不过一副寂寥相随。“皇后体恤民瘼,节度后宫之耗以减民税,说来容易,然行之岂一个”难“字能形容,若非你从旁协助、处处留心,何来今日的万民称颂?”茜宇悠悠道,“本宫在燕城时常听得圣母皇太后满口夸赞,说娘娘贤惠仁德,自是少有之才,亦嘱咐本宫回宫后要多加提点,期你再为后宫添得福祥安康。”

  季妃眼圈微红,仿佛心内宽慰,嘴角微微有了甜意。

  茜宇见她不言语,想她心中必然是在过自己的话,于是不经意道“孙贵人如今怎样了!”

  季妃没有防备,脱口道“不过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禁足!”茜宇心中暗念,在这个后宫,有多少个能如我当年一般受禁足后能再度获宠,甚至禁足期间依旧让皇帝牵挂的?的确,赫臻对我……

  季妃此刻已觉失言,诺诺道“太妃娘娘何以关心起孙贵人?”

  “这样的惩罚是历来的规矩,还是因她昨日的冒犯了本宫,才特有的?”茜宇严肃道。

  季妃含了口气在心里,谨慎道“是历来有的,并非因为太妃娘娘才特办的。”

  茜宇缓和面色,浅笑道“那因本宫开个特例可好?本宫甫回宫就有妃嫔因而遭罪,岂不是本宫的罪孽?听闻孙贵人也是安分守己之人,不过一件朝服,这一次就饶了她罢!”

  季妃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道“尚未报皇后娘娘,臣妾但听娘娘做主就好!”

  茜宇倒来了兴趣,问道“若报了皇后该怎样?”

  季妃却笑了,说道“臣妾只消再报,皇后娘娘便会说”看季妃罢“。”言语间,季妃仿佛非常感念章悠儿对她赋予的信任。茜宇微微点头,再不询问,继而缓步前行,看尽满眼的春红柳绿,好似一派盎然生机,心中却有种难言的隐忍之痛。

  许久,茜宇才问道“娘娘闺名唤作什么?”

  季妃笑道“臣妾单名”洁“,小字”主月“。”

  “主月为青,季将军是盼她的女儿四季常青啊!”茜宇笑道,心中也不免想起家中老父弱母,一并兄长嫂子来,不由得神色黯淡了。

  季妃毕竟有些心思,遂笑道“皇后娘娘日前便已吩咐臣妾,说娘娘回宫后定不胜辛苦,待将歇两日后,就请傅亲王、琦王妃一并进宫来住几日才好。”

  茜宇心中一动,暗笑自己竟在人前失态,便只得淡淡道一个“好”字。正是这一刻,有内监匆匆过来禀报,直对季妃说道“今日早朝后,大总管派人进来回了几句话,皇后娘娘便颜色大变,急急地脱簪去袍,匆匆往涵心殿向皇上请罪去了。莲妃娘娘遣奴才来请娘娘前去伺候。”

  季妃大惊,不敢丝毫怠慢,匆匆向茜宇行礼后便跟着那奴才离去了。茜宇立于原地,左手婆娑着右腕的琥珀串子,蹙眉思量了许久才问身后的缘亦,“这几日前朝可有事情发生?”

  缘亦道“皇上日日心情都好,并无什么大事,且正值科考,皇上每每回来都笑说如何又得了栋梁之才。”

  茜宇眼帘微垂,又道“孙贵人一事便是这样了,你遣人告知玲珑,另外请她和孙贵人常来我这里坐坐。玲珑秉性纯良爽朗,所交的朋友应当也不差才是。”

  缘亦道“徐贵人直率心肠,皇上也疼爱有加,皇后也时常夸赞的。”

  茜宇淡淡道“只盼不是看我就好!”说着又道,“方才那四位宫嫔是何许人?”

  缘亦细细回忆,禀告道“自娘娘左手起,为首者是重华阁东殿冯美人、次之是西殿柳美人,后二者是琼瑶宫的周才人与杨娘子。”缘亦顿了顿道,“冯美人是严婕妤的表妹,而冯美人与柳美人素来要好,杨娘子本是严婕妤的宫婢,故她们三个在一处奴婢还觉得不怪,但周才人却不知为何在那里。”

  “周才人。”茜宇念道,“是我左手起第三个……看形容举止尚有几分姿色在三人之上。严婕妤的宫婢尚能蒙恩,看来我是惹了个了不起的主。”转念又道“昨日听你提一位王美人,却不是住在重华阁的?”

  “皇后娘娘念皇上疼惜王美人弱不禁风,便另择了昭云殿赐给王美人独住。”

  茜宇笑了一声,说道“我们皇后娘娘的心思的确深不可测,想她此刻前去请罪,也断不简单,你我不如回宫静待。”

  缘亦不敢多说,便搀扶茜宇款步而行,不多时便将肩舆唤近,伺候茜宇落座,一行人回宫去了。待回到馨祥宫,茜宇换了寻常的便服,略略梳洗后便要小春子出去打听严婕妤身孕一说的真伪。

  却不等小春子回来,坤宁宫的古嬷嬷便过来请了。

  “皇上今日在坤宁宫用午膳,故想请太妃娘娘共享。只因此刻无暇,不然皇上皇后定同来请太妃娘娘尊驾。”

  茜宇笑道“有劳嬷嬷了。”又与缘亦打趣道,“早知这样,方才不换了衣服,没的麻烦。”然对于章悠儿脱簪请罪一事,她只字不问,对于章悠儿的行事作风、内心城府,她已然放了十分心了。

  待一行人款款来至坤宁宫时,并不见皇帝的车辇停在外头,待古嬷嬷引了进去便听得章悠儿悲戚戚带着训斥的口吻道“姐姐若非无奈岂能改姓?你这样冒失莽撞,难道要真家绝后不成?爹娘有我这样一个不孝女儿,哪里再经得起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嬷嬷!本宫不如在偏殿坐坐?”茜宇在正殿前停了步子,不再往前。环顾四周,坤宁宫的景致一点没有变,当年张文琴在宫门前栽的青松如今也越发茂盛了。只是越往里头宫人越稀少,便难怪章悠儿能毫无顾忌地这样呵斥了。

  “主子说娘娘不是外人,不碍的。”古嬷嬷说着,便要引茜宇进去。

  “如此本宫客随主便罢了!”茜宇含笑说着,便款款踏步进去。却见一男子正直身跪在皇后面前,他身着丹鹤红袍,腰束镶玉金围带,新制的乌纱帽耸于顶上,一支宫花斜插于帽沿,当是新科状元郎。虽半跪着身子,却不减半分俊逸之态,处于好奇茜宇不免多看了几眼。冷不防古嬷嬷沉稳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皇太妃驾到!”那状元郎闻声回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印下了茜宇的目光,四目相对,翩翩少年,茜宇兀的心跳。

  “竖子,还不快低头?”章悠儿呵斥一声,从纱帘之后款款出来,将茜宇迎了进去。

  裙裾随步而动,墨绿色的叶瓣仿佛纷散开来缓缓飘若那红袍状元的面前,茜宇莫名地感到自己被一束琥珀色的目光追逐着,周身暖暖的。

  “让母妃见笑了。”待茜宇坐定于纱帘之后,章悠儿无奈道,“当初绮儿书信与我说幼弟出走,我就该多长一份心眼。谁能料到这孩子竟会顶了别人的名字参加科考,今日廷试之时让皇上认了出来才遣人来告知与我。孰料我紧赶慢赶没有赶上,皇上他……也胡闹!”章悠儿神色有些焦虑,口不择言道,“这样胡闹地钦点了他做新科状元郎。”

  茜宇心下明白,堂下所跪之人正是章悠儿的胞弟真舒尔,真家主系一脉的单传子弟。当年真家三姐妹随母进宫时,太后嘴里也笑称“舒尔不过是个孩子!”,到如今他也不过十六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方才甫一见他,便觉眉目清秀,文采奕奕,以章悠儿之姿度其弟之容,少不得一个清朗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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