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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风华正茂的男女,若知自己被一个并不讨厌的人所仰慕,不管有没有回应其心意的准备,羞赧之外都很难说没有一丝自得的欢喜。

  瑞羽和元度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她轻轻移开目光,低声道:“衡平,世间人情有难制之处。若是对一个人怀有了别样的心思,那么无论对方是否回应,都难免有将之视为禁脔的占有之心,由此心态失常,若临大变很难再以平常心应对危机。”

  元度见她移开目光,便知自己期望成空,登时如同身置冰窟,满怀苦涩,颤声低喊了一声,“殿下……”

  他素来正直严肃,刚强硬朗,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这一声低喊,却是声音转折,虽未有哭泣之音,却委实有苦楚之情。瑞羽纵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多年主臣情谊深厚,闻声也不禁怅然,好一会儿才说:“衡平,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尽心竭力,忠诚无二。水师能有今日之局,你功劳巨大,我感激得很。”

  元度满心苦楚,惨然一笑,回答:“元度身为殿下臣属,得主上器重,委以心腹,自当戮力尽效。”

  瑞羽沉默片刻,心里暗叹一声,道:“水师虽是我四海公主名下的私军,但我的愿望是要让它成为戍守神州大地的国之干城,而不是沦为个人私器。你对我的忠心,我很欣慰,很满足,也不忍伤害分毫。然而人总是要受一些规则约束制衡才好,不然就容易失去理智,变成以私欲祸乱天下的暴主。我不愿自己变成暴主,就只能事先给自己定下不能破坏的规则。”

  元度只觉她的话有些古怪,于是皱眉不语。瑞羽又道:“衡平,你仍是水师大将军,东海水师与南海水师应该如何分立,你可以现在就去筹划。等你把大略理出来,我才下谕。”

  风雨交加之际,瑞羽处理了水师事务之后,就带着秦望北去太后宫觐见李太后。

  李太后曾在上巳节见过秦望北,今日见瑞羽把他带来正式觐见,心里便有几分明白她的用意。但于李太后私心而言,这个引起东应和瑞羽不和的人,并不是最佳选择,因此她对秦望北的态度便不冷不热,问过他的家世和喜好后,便懒懒地说:“你且去安置吧!”

  秦望北受此冷遇,虽然表现得很洒脱,但心中难免微郁,含笑告退,望见瑞羽的目光,则隐去了苦意。瑞羽也觉得歉然,正待随他一起告退,便听李太后发话,“阿汝,你留下。”

  瑞羽只得对秦望北投去一道歉意的目光,示意他先归公主府,而后回身坐在李太后身边,轻声问:“王母,你讨厌秦望北吗?”

  “算不上讨厌,只是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引得家庭不睦的外人,是吧?”李太后拉着她的手,略有些歉意地问,“阿汝,你很喜欢他吗?”

  瑞羽低头道:“他对我一片真心,我对他亏欠甚重。”

  李太后自然知道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沉默了一下,才问:“你带他来是想嫁给他?”

  瑞羽心中惴惴,反问:“王母,您不同意吗?”

  李太后眉头一皱,道:“阿汝,只要你喜欢,任那人是谁,我都不会反对。但眼下正值国丧,你的婚事恐要延后。”

  少年情切,急于成婚,兴头也就那么一阵。待过些日子,情淡了,那婚事就算李太后不阻止恐怕也难办成。至于说瑞羽自己将来会不会找到如意郎君,那自然是无须担忧的事。天家女子,手掌实权的公主,几曾见过有喜欢的人却得不到手的?

  瑞羽将秦望北带来正式拜见李太后,只不过是向东应表明态度,并非此时真有下嫁之意,于是点头赞同李太后的说法,“王母说得是,眼下举国服丧,同仇敌忾,岂有主帅战前成婚之理。”

  过了一会儿,瑞羽突然想起一件她一直疏忽了的事,抬头道:“王母,小五已经快二十岁了,也应该给他订门亲事。”

  李太后没好气地挥手,恼道:“这小鬼借口大业未成不肯成家,连我送给他的几名侍婢也先后被他打发走了。一会儿说他的嫡妻之位虚席,在日后可以有大用,一会儿说他要找个容貌品性、风华气度都当世无两的绝代佳人,总之我怎么安排他都不肯听。”

  瑞羽一愣,李太后顿足叹气,道:“儿大不由娘,你和小五都长大了,主意一天比一天大,我管不着你们了也懒得去讨你们嫌,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辞别太后回到公主府没有见到秦望北等她,瑞羽微觉奇怪,问过周昌,便向东内苑的敛珠亭走去。

  东内苑是瑞羽亲自选地方造的院子,倚山构势,虽然也以人力造了些景,但更多的是保持了自然野趣。敛珠亭因它临瀑而建,瀑布宛如飞珠敛入湖中而命名。正值春末雨多水急之时,瀑布倾泻而下,水声隆隆,震耳欲聋。

  瑞羽还未到敛珠亭,就看见秦望北倚着竹靠闭目养神,衣衫不整,垂在竹靠上的头发还没有干透。

  秦望北生于海上,长于海上,自幼与水为伴,养成了心中不快便下水潜游的习惯。瑞羽也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料想他在自己身边的这些日子着实过得委屈,心中微觉惭愧,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望北睁开眼睛,看到她的瞬间,脸上的阴郁顿时烟消云散,笑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很晚才回来呢。”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瑞羽凝视着他清瘦了不少的脸,终于忍不住道,“委屈你了,对不起。”

  她生平极少有说对不起的时候,这句话说出来着实有几分生涩。

  秦望北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怔了怔,才笑着摇头,“殿下,你这样说,客气了。”

  瑞羽回想他当日纵横大海、乘风破浪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怅然低喃,“你待我极好,我却负你良多。”

  秦望北看到她为自己发愁,心里十分欢喜,微微一笑,问道:“殿下,你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当然记得,那时水师初下南洋,不识当地水文,遭遇风暴损失惨重。我为了寻找熟悉航路的老船员十分忧愁,听说秦氏在海外称雄百年,立即前往琉球岛拜见求助。时光易逝,转眼已近五年了。”

  秦望北忆及往事,也顿生感慨,笑叹一声,“殿下,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在你去琉球岛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瑞羽微讶,“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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