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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渗人的寒风自微散开的衣襟吹入脖颈,冻得我一个激灵。瑟缩一下,将身子更紧更近地靠近了身后那处宽广得让人心安的胸膛,耳畔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半响,我挣扎再挣扎,还是克制了昏昏睡意睁开了眼。

  马依然颓散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扭脖,行走缓缓迟迟,仿佛郊行散步。

  天色已暗,夜幕透黑,浑圆的银月独挂天边,清清冷冷散着淡淡的光芒。眼前视线虽微弱,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醒了?”头顶上方有人问话,见我不自觉地颤抖着直往他怀里缩,他忙伸手拉开了身后垂落的黑袍斗篷,围到我身上,“这样还冷麽?”

  我稍稍侧过身,抱住他的胳膊,笑道:“这样就好,我不冷了。”

  拉着马缰的一只手松开,揍过来挑起我的下巴。我抬了头,双目迎上他微微睨起的眼眸。

  那目光静睿冷寂,放肆地游走在我的脸庞上,审视良久后,他摇摇头,叹道:“如此怕冷?你昨夜当真是随着我追赶了一路楚军麽?”

  我转了眼珠,看着他,撇了撇唇:“怎么,你觉得我不像人,而像飞行无遁的魂魄?”

  他闻言笑开,狭长的凤眸轻轻眯起,眼底一时仿佛流淌着似秋水一般潋滟之色,冰凉的手指向上移,摸过我的脸颊、鼻子、眼睛和额头,默了片刻,方道:“是魂魄倒好,我不会怪你。如今既不是魂魄,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要跟来?嗯?”最后一声鼻音很是轻软,轻软中分明又含了三分凉意,听得我一个寒噤,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违喏跟来的事。

  垂了眸,想了想,我忽地笑出声,扬手摸上他的脸,学着他刚刚对我那般抚摸他。他的唇边长出了细小的胡渣,有点扎人,我用手心轻轻磨蹭着,不答他的问题,却柔了声唤他:“无颜。”

  刚毅的面庞慢慢缓和下来,刀光剑影下的决绝和凶狠渐渐远去,冷寂的目光一点一点升温变柔软。他低了眸看我,神色仿佛还有些不豫,又仿佛有些难以自制的怜惜。

  我心中得意,偏偏脸上还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再低声唤他:“无颜。”

  “嗯。我在,我在。”他答得不耐烦,眸光一瞥,不再看我。男人俊美的面庞稍稍抬起,月光照亮了他的脸,让那丝一瞬即逝的苦苦忍耐清楚落入我的眼帘。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又叫他:“无颜!”

  这一次他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垂首盯着我,声色俱厉:“叫什么?我不是一直在这里!”

  我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双手慌忙从他手臂上撤下来,又害怕,又讪然:“你……你……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他瞪眼望着我半天,忽地俯面,狠狠吻住我的唇,肆意地噬咬、不断地吮吸,舌尖滑入我的齿间时,他的手掌绕到后面托住了我的脑袋,用力地加深吻,死命地将我的身子揉向他的胸膛……一个简单的亲吻,他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长久缠绵,似要维持一世的桓远,永不言离。

  “无颜……”我被他吻地脑中一片空白,思维、呼吸、心跳瞬间不见,只知胸口潮涌而来的,不是甜蜜,而是因为他不顾一起的吻中带来的绝望之痛。

  许久许久,他终于停下,低声喘息着呢喃:“我喜欢你这样叫我,喜欢得发疯!”

  我抬手抚着他的额角,看着他,轻轻笑道:“那我就一直这样叫你,叫到天荒地老,叫到你听得腻死,烦死,厌死……直到我死。”

  他眸光一动,有细微的水泽在里面缓缓流转。

  我笑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道:“不许哭。”

  他一把扯下我的手,神色看似漠然,俊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本公子乃堂堂齐国豫侯,怎会哭?丫头乱操心。”

  眼泪是没有。他是英雄,任天塌地陷也不会流泪,这个我从不怀疑。

  只是那眸间清明非常,像是水洗过的透彻清冽。我笑嘻嘻看着他,咬了唇不说话。

  他被我瞧得不自在,咳嗽一声,扯了马缰、双腿夹了夹马肚子。马儿慢悠悠地走起来,他低了头看我,使唤道:“喂,丫头,我饿了。”

  我了然一笑,拿出随身带的干粮,一片片辧开,喂入他的嘴中。

  “香不香?”

  “一般。”

  “好不好吃?”

  “难吃!”

  “咱们走了一天路,离钟城还有多远?”

  他闻言沉默了,嚼着干粮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我点点头,再塞了一片干粮到他嘴里:“换句话说吧,我们走了一天的路,赶了几里地?”

  他回头看看,微笑:“不到十里。”

  我怔了半天,醒悟过来后方“佩服”地望着他:“你真厉害!”

  “那当然!”他面不改色地坦然承认,低头咬光我手里的干粮后,马鞭扬起,重重抽下。

  马儿怒鸣了一声,四蹄飞扬。

  月夜苍野,黑马奔腾势如闪电,行动处,有旋风卷起积雪,银光飘散,霁色漫漫。

  ***

  次日午后到了钟城。城外,我跳了马,让他独自先入了城。

  龙烬的军队驻扎在钟城以南,营帐遍野,行辕森严。我以为无颜所说的攻下钟城打通龙烬援助金城的通道是想让龙烬的军队渡泗水而北上金城,哪知却不是。是日傍晚,等对岸的白朗领了百余艘军船来接军队渡江时,无颜只让他自金城带来的禁军侍卫们上船回去,而龙烬的军队除了留下少部分守卫钟城外,其余兵力皆连夜拔营,迅速南下。

  深夜,江上。

  船头,银盔黑袍的无颜伫立静穆,目光直视着泗水下游,炯然间,有忽闪忽现的奇异光芒。一时似狩猎大获后的得意,一时又似对着什么难题沉思深深。

  慢慢地,他拧了眉,脸上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眸底颜色渐渐沉下。

  “出来吧。”他身形不动,只是手指轻弹,将手中的空茶杯弹向我藏身的舱壁。

  我扬了手腕,伸手接住茶杯。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你想灭梁国。”废话不多说,开口便入题。

  他弯下腰来,扳过我的肩膀,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夜色深深,那人的笑意衬着满江的迷雾,凤眸勾起,诡谲的目色流连其间,活脱脱是一只隐在绝色皮囊下的狡猾狐狸。

  我低了头,不看他,闷声嘀咕:“那你就当我没说。”

  他拉着我站起身,手一扬,指着泗水下游,轻笑道:“若是一舟南下,所行之处尽是我齐国的山河,你不觉得好?”

  “可能吗?”我怀疑,金城之围还未解,何况灭别人的国?

  无颜抿唇,笑了笑,不说话了。

  “阿姐还在他们手上。”我想了想,不放心,再强调一句。

  无颜侧眸看了看我,唇角含笑,却不是温暖的,而是阴寒的:“她的命若珍贵,湑君就不会不顾她的存在和尴尬而狠命攻齐国了。”

  我不笨,他的话纵使再含蓄我也能明白。

  “你……”我面色一白,手指颤微着,想拉他,又不敢。眼前的人并不陌生,战场上的他素来如此,冷酷,狠辣,甚至凶残。不,应该说战场上的所有将军都是这样,你死我活的顷刻决断中,根本容不得一丝的迟疑和仁慈。

  我似乎,有时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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